窑炉炸裂的瞬间,程野将青柠护在怀里滚出三尺远。再抬头时,鼻尖萦绕的不再是桂花香与窑火的焦气,而是一种冷冽的金属甜腥,混着齿轮摩擦的机油味。眼前的景象让他握染刀的手猛地收紧——老槐树变成了青铜浇筑的机械巨树,枝头缠绕着噼啪作响的霓虹藤蔓,叶片是打磨光滑的齿轮,在半空划出冰冷的银弧。
程野...青柠的声音发颤,手指指向他们脚下的地面。方才的青石板变成了交错的铁轨,铁轨缝隙里嵌着细碎的星屑,踩上去竟有微光从石缝里渗出来,像极了染坊冬夜里冻住的霜花。远处传来哐当哐当的巨响,一列挂着琉璃灯的蒸汽列车从空中轨道驶过,车头喷出的白雾里竟浮着半片染着靛蓝的云。
这是...什么地界?程野扶着青柠站起来,目光扫过不远处的建筑。那些房子像是用整块黑曜石砌成,墙面流动着墨色的光纹,屋檐下悬挂的不是布幡,而是会自动展开的金属叶片,叶片上用发光的颜料绘着各种奇诡的染坊图案——有人形机械臂在操作琉璃染缸,有齿轮驱动的纺车织出流光溢彩的布匹。
突然,一阵声从身后传来。程野转身时险些撞上一个悬浮在半空的金属圆盘,圆盘边缘插着各色染样,每块布料都在散发不同颜色的光晕。圆盘下方悬着块铜牌,上面刻着:「第九区·星屑染坊——承接诸天织造」。
新来的?一个戴着护目镜的少年从圆盘后探出头,他身上的工作服是用某种会反光的鳞片布料制成,袖口别着齿轮形状的银饰,看你们的打扮...是从低维来的手作匠人?
青柠下意识攥紧程野的袖管,小声问:低维...是咱原来的世界吗?程野没吭声,只是将染刀握得更紧。少年见状,摘下护目镜露出一双虹膜泛着蓝光的眼睛:别紧张,这儿是「织界」,专门处理各维度的染织难题。不过看你们连悬浮染样盘都不认识,怕是连基础的「机杼共鸣」都没听过吧?
机杼共鸣?程野挑眉。这词儿让他想起《染经》里记载的天工开物篇,却又透着股说不出的怪异。少年咧嘴一笑,按动圆盘上的某个齿轮,顿时有一道光束投射在地面,形成一个旋转的符文阵:看好了,这是「星轨织机」的启动仪式。在织界,染布不是靠草木染料,而是靠捕捉星屑能量固定色泽。
话音未落,天空突然裂开一道缝隙,无数细碎的星屑像雪花般飘落,被符文阵吸聚成一缕银线。少年操控着金属圆盘,银线便自动穿入虚空,竟在半空中织出一匹流动着银河光纹的布匹。青柠看得目瞪口呆,喃喃道:这比朵朵用金粉绣的《星图》还好看...
好看?少年撇撇嘴,这只是最基础的星屑素织。真正的高手能染出「情绪布匹」,穿上能让人看见回忆呢!不过啊,现在没人用老古董草木染了,除了...他突然压低声音,除了「守旧派」那群疯子,还在地下工坊偷偷用植物染缸,说什么天地精华方能固色
程野和青柠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这少年口中的守旧派,倒像是他们染坊的做派。就在这时,圆盘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少年脸色一变:糟了!「星轨织机」能量紊乱,怕是又被守旧派干扰了!
话音未落,地面突然震动起来。远处的机械巨树开始疯狂旋转,齿轮摩擦迸出的火星点燃了霓虹藤蔓,整个街区陷入一片混乱。少年顾不上他们,操控着圆盘就往混乱处飞:别愣着!想找回去的路就跟我来,守旧派的老巢说不定有维度裂隙!
程野拽着青柠跟上,脚下的铁轨正渗出越来越多的星屑,踩上去像踩在碎冰上。路过一家琉璃染坊时,青柠突然停下脚步——橱窗里陈列着一匹布料,底色是深沉的靛蓝,上面却用金线绣着他们染坊的老槐树,连枝头的麻雀都绣得栩栩如生,只是那金线竟在微微发烫。
这是...「记忆染布」。少年回头解释,用特定人的记忆星屑织成,可惜能量不稳定,总在发烫。程野伸手触碰布料,指尖刚碰到金线,脑海里突然闪过染坊灶房的画面——林阿姨正往融雪粥里撒梅干,双胞胎在争抢竹筛里的冻柿子。
程野!青柠惊呼一声,只见程野触碰布料的指尖渗出一滴血珠,滴在槐树叶的绣纹上。那滴血珠竟像活物般钻进布料,瞬间将整匹布染成了深沉的绛紫色,如同苏木染透的老绸缎。少年看得目瞪口呆:人血固色?你...你是守旧派传说中的「染血匠人」?
没等程野追问,地面突然裂开一道深沟,沟里涌出无数齿轮状的机械虫。少年骂了句脏话,掏出个类似弹弓的装置射出一道蓝光,却被机械虫瞬间吞噬。青柠见状,突然想起围裙兜里还揣着半片晒干的薄荷芽——那是离开染坊前随手塞的。她将薄荷芽碾碎,汁液滴在程野的染刀上,刀身竟泛起熟悉的薄荷绿。
试试这个!青柠把染刀塞给程野。程野握住染刀的瞬间,只觉得一股草木清气顺着手臂涌入,眼前的机械虫似乎顿了顿。他想起在染坊劈柴时的手感,挥刀劈向机械虫,刀刃划过之处竟留下一道带着薄荷香的绿痕,触碰到机械虫的瞬间,那些钢铁造物竟冒出青烟开始融化。
草木能量...真的能克制星屑机械?少年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守旧派的古籍里果然没骗人!快跟我走,守旧派的大当家说不定能帮你们!
三人跌跌撞撞穿过几条街巷,来到一栋表面爬满铁锈的建筑前。建筑门口没有招牌,只有一个用枯树枝编成的染缸标记。少年敲响门板,门内传来苍老的声音:是「星屑染坊」的小崽子?又来偷学草木染?
孟婆婆!是我!带了两个...带了两个可能是「染血匠人」的人来!少年喊着。门一声打开,一个拄着枣木拐杖的老婆婆探出头,她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裳,怀里却抱着个用琉璃瓶装着的绿色液体,瓶口插着根竹管。
孟婆婆打量着程野和青柠,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身上有草木清气...还有染血的气息。跟我来。她转身领他们走进屋内,里面竟别有洞天——没有机械装置,只有一排排陶制染缸,缸里泡着各种奇花异草,屋顶悬挂着用蛛丝和星屑编织的滤布,阳光透过滤布洒下,在染缸里映出斑斓的光影。
这里是...真正的染坊?青柠忍不住伸手触碰一个泡着蓝色花瓣的染缸,水温和煦,带着熟悉的草木香。孟婆婆点头,将怀里的琉璃瓶放在石桌上:织界分两派,我们守旧派守的不是老法子,是「染物先染心」的道理。那些靠星屑能量速成的布匹,看着光鲜,却没有草木染的魂。
程野注意到石桌上放着一本破旧的书,封面磨损得看不清字,内页却用朱砂笔写着类似《染经》的染方,只是配图全是些奇形怪状的植物。孟婆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叹了口气:这是《诸天染经》,记载着各个维度的染法。可惜啊,自从「星轨织机」出现,没人再信融雪水固色草木灰媒染这些老理儿了。
婆婆,程野上前一步,我们来自一个叫「染坊旧事」的世界,因窑火炸裂来到这里。您可知如何...回去?
孟婆婆盯着程野的眼睛看了半晌,突然拿起桌上的琉璃瓶,拔开竹管递给他:喝了这个。这是用「忘川草」和「归乡星」泡的染液,能让你看见回家的路。不过记住,染液只能指方向,能不能回去,要看你们有没有「染透光阴」的本事。
程野接过琉璃瓶,液体在瓶中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星光。他没犹豫,仰头喝了下去。刹那间,无数画面在脑海中炸开——染坊的老槐树、林阿姨的融雪粥、老赵叔磨染刀的侧影、朵朵绣绷上的柳黄花...最后定格在窑炉炸裂时那团月白色的釉光,光的尽头似乎有一扇若隐若现的门,门上刻着熟悉的染缸花纹。
我看见了...程野放下琉璃瓶,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门在...星轨织机的核心处。
孟婆婆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个用槐木雕刻的梭子:这是「光阴梭」,用我染坊最老的槐树心做的。拿着它去星轨织机,用你们的草木染技对抗星屑能量,或许能织出回你们世界的布纹。
少年在一旁听得热血沸腾:算我一个!我早看那些星屑派不顺眼了!
告别孟婆婆,三人朝着星轨织机的方向走去。沿途的机械虫越来越多,程野握着染刀在前开路,青柠则将随身携带的艾草、薄荷等草药碾碎,涂在程野和少年身上,草木清气形成一道屏障,暂时阻挡了机械虫的进攻。
星轨织机矗立在城市中央,如同一个巨大的金属漩涡,无数星屑被吸入其中,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程野深吸一口气,握紧光阴梭,对青柠和少年道:我进去引开能量核心,你们趁机找到维度裂隙!
程野!青柠拉住他,从头发上解下一根用薄荷茎编的发绳,系在他手腕上,小心点。
程野点头,转身冲进星轨织机的核心。里面是一片由星屑和齿轮构成的虚空,无数光带在空中交织,形成复杂的织网。他举起光阴梭,想象着染坊染布时的场景,将体内的草木清气注入梭中。光阴梭顿时发出柔和的绿光,穿过星屑光带,竟真的织出一缕带着草木香的布纹。
随着布纹越来越长,星轨织机的能量开始紊乱,齿轮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少年趁机找到了维度裂隙的位置——那是一片漂浮在星屑中的靛蓝色光晕,像极了染坊晾着的青布。
找到了!少年大喊。青柠立刻冲过去,从围裙兜里掏出最后一点融雪水——那是离开染坊前装在小瓷瓶里的,一直舍不得用。她将融雪水洒在裂隙上,光晕顿时剧烈波动起来,隐约露出染坊窑房的一角。
就在这时,星轨织机的核心发出刺耳的警报,一股巨大的星屑能量朝着程野袭来。程野见状,将光阴梭用力掷向裂隙,同时挥刀劈出一道强烈的草木剑气,暂时阻挡了能量。
快走!程野对青柠喊道。
青柠咬着牙,最后看了程野一眼,纵身跃入裂隙。少年也紧随其后。就在裂隙即将闭合的瞬间,程野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裂隙方向挥出染刀,刀刃上的草木清气与光阴梭的绿光交织,形成一道布匹形状的光门。
他感觉身体一轻,再次睁眼时,已经回到了熟悉的染坊窑房。青柠正趴在案头,手里还攥着那根薄荷发绳,听见动静猛地抬头,眼里泛起泪光:程野!你回来了!
程野走上前,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手腕上的薄荷发绳散发出清新的香气。窑房外,老槐树的枝叶沙沙作响,远处传来林阿姨喊开饭的声音。他低头看向手中的染刀,刀身上似乎还残留着星屑的微光,却被更浓郁的草木清气覆盖。
回来了。程野轻声道,握住青柠的手,以后去哪儿,我都陪着你。
窗外,暮色渐浓,染坊的灯笼亮了起来。程野和青柠相视而笑,仿佛刚才的星际穿越只是一场染布时做的梦。但案头那本《染经》却翻开着新的一页,上面用朱砂笔写着:「织界一行,得光阴梭,知草木染魂,可通诸天。」书页间,还夹着一片来自织界的星屑,在灯火下闪烁着微弱而温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