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野手指梳过林晚星软乎乎的头发,青丝缠在指缝间,像揉了把晒干的柳絮。小姑娘坐在小马扎上,脊背挺得笔直,却忍不住晃着两条没沾着地的小短腿,铜铃似的眼睛盯着地上打滚的黄毛,嘴里还哼着下午在河边听来的童谣,跑调跑得没边儿。
“别动,辫子要歪了。”程野轻轻按住她的肩膀,把散开的碎发别到耳后——这头发还是去年他从城里回来给剪的,当时晚星哭唧唧攥着他的衣角,说剪短了就不像小蝴蝶了,结果第二天扎着羊角辫,在院子里追着蝴蝶跑了三圈。现在长到肩膀下,发梢有点毛躁,得找机会带她去镇上的理发店修修。
林晚星立马坐定,小手乖乖放在膝盖上,只敢用眼角瞟黄毛:“程野哥,明天装热水器难不难呀?会不会像修王婶家水管那样,要拧好紧的螺丝?”
“不难,跟搭积木似的。”程野从布兜里摸出昨天马建军塞给他的热水器说明书,白天干活没空看,这会儿借着昏黄的灯光翻了两页,“就是要把管子接对,冷水管接蓝色口,热水管接红色口,记准了就不会错。”
张叔坐在旁边抽着旱烟,烟杆“吧嗒吧嗒”响,烟雾绕着灯泡转了圈:“明天起早点,别让建军等。装的时候多盯着点,不懂就问,别逞强——上次老李家装热水器,雇的师傅把管子接反了,放出来的冷水烫得能褪层皮。”
“知道了张叔。”程野把说明书折好揣回兜里,指尖触到布兜角落的五块钱——这是昨天剩下的,明天装完热水器能分五十,加上这五块,够给晚星买弹弓,还能买块花布让李婶帮忙缝个新书包。晚星现在用的书包是隔壁阿姐穿小的,洗得发白,边角都磨破了,上次上学还被班里的小胖笑话“像捡来的破烂”,小姑娘回来没说,是他看见她偷偷用针线缝破口,针戳到手也没哭。
林晚星突然转过头,辫子梢扫过程野的手背:“程野哥,明天挣了钱,咱们能先去买弹弓不?我想去东边巷口的玩具铺,上次路过看见有带小碎花的,比周大爷给的那个好看!”
“先买弹弓,再给你买块糖。”程野刮了下她的鼻尖,小姑娘鼻尖上还沾着点香皂沫,是刚才给黄毛洗澡时蹭的,“不过得等装完热水器,马叔叔把钱给了才行。”
“我等!”林晚星用力点头,小脑袋点得像拨浪鼓,“我明天跟你一起去装热水器好不好?我帮你递工具,就像你劈柴火时我递斧头那样!”
张叔笑着摆手:“你去了净添乱,人家李大爷家地方小,你跟黄毛在那儿转来转去,万一碰倒了东西咋整?在家跟我待着,等程野回来给你带新弹弓。”
林晚星嘴巴撅起来,垮着小脸揪衣服角:“可是我想看着程野哥挣钱……”
程野揉了揉她的头发,把歪掉的辫子重新扎紧:“等下次有简单的活儿,再带你去。明天在家帮张叔喂鸡,把院子里的落叶扫了,回来我给你带煎饺——就是上次你说香的那家,猪肉白菜馅的。”
“真的?”小姑娘眼睛瞬间亮了,刚才的委屈全没了,“那我扫两遍地!把鸡喂得饱饱的,不让它们啄院子里的菜苗!”
张叔笑得烟杆都抖了:“你呀,真是个小馋猫,给块糖就能哄好。”
等把林晚星的头发梳成两条整齐的麻花辫,程野又去厨房烧了壶热水,倒在搪瓷盆里凉着——晚星睡前要泡脚,不然半夜总踢被子。黄毛趴在旁边,把脑袋搁在程野脚边,湿漉漉的毛已经晒干,摸起来暖乎乎的,尾巴有一下没一下扫着地面。
林晚星蹲在盆边,把脚伸进温水里,舒服得叹了口气,小脚丫在水里扑腾着溅起水花:“程野哥,你说马叔叔家里有小狗吗?昨天他说他家有个小院子,要是有小狗,黄毛就能跟它一起玩了。”
“下次见到马叔叔问问。”程野坐在旁边,帮她把溅到裤腿上的水珠擦掉,“泡五分钟就出来,不然脚该泡皱了,明天穿鞋子磨脚。”
正说着,院门外突然传来“咚咚”的敲门声,黄毛“腾”地站起来,对着门“汪汪”叫了两声。张叔放下烟杆起身:“这么晚了谁还来?”
打开门一看,是隔壁的陈奶奶,手里攥着个布包,身后跟着揉眼睛的小宝。陈奶奶脸上带着急色,往院子里瞅了眼:“程野在呢?小宝刚才睡觉踢被子,现在有点发烧,家里的退烧药吃完了,你们家有吗?”
程野立马站起来,从堂屋的抽屉里翻出退烧药——这是上次张叔感冒剩下的,还在保质期内。他把药递给陈奶奶,又找了张纸条写下用量:“陈奶奶,这药一次吃半片,用温水送服,要是烧到明天早上还没退,就带小宝去镇上的卫生院看看。”
“哎哎,谢谢你程野。”陈奶奶接过药,又把布包里的两个煮鸡蛋塞给林晚星,“晚星拿着,这是早上煮的,给你当明天的早饭。”
林晚星摆手不要,程野笑着接过来:“陈奶奶您拿着,小宝发烧得补充营养,我们家有馒头。您快回去照顾小宝吧,有事再喊我们。”
陈奶奶推辞不过,只好揣着药往回走,小宝还迷迷糊糊拉着陈奶奶的手,回头冲林晚星挥了挥:“晚星姐……明天……还去看耍猴不……”
“等你病好了再去!”林晚星站在门口喊,直到陈奶奶和小宝的身影拐进巷子,才收回目光。
张叔关上门,叹着气:“这天说变就变,昨天还热得穿单衣,今天晚上就凉了。小宝那孩子体质弱,一着凉就发烧。”
程野把鸡蛋放回厨房,回来时看见林晚星正蹲在黄毛旁边,小手摸着黄毛的头小声说:“黄毛,你可别生病呀,不然没人陪我打小石子了。”
黄毛像是听懂了,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心,发出“呜呜”的轻哼声。
等林晚星泡完脚,程野把她抱到床上,盖好薄被。小姑娘眼睛还睁着,盯着天花板上的旧蚊帐:“程野哥,明天装热水器的时候,你要小心点,别像修水管那样蹲太久,腿会麻的。”
“知道了。”程野坐在床边,帮她把额前的碎发捋开,“快睡吧,明天起晚了就吃不上早饭了。”
林晚星点点头,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发出了轻轻的鼾声。程野坐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小姑娘眉头还微微皱着,像是在做什么梦,他伸手帮她把眉头抚平,才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帮张叔把院子里的灯关掉——省点电,明天还要买弹弓呢。
第二天早上,程野五点就醒了。天刚蒙蒙亮,院子里的老枣树叶子上还挂着露水,黄毛趴在门口,听见动静抬起头,摇着尾巴凑过来。程野摸了摸它的头,轻手轻脚进了厨房,把昨天剩下的馒头热了热,又煮了两碗玉米粥——张叔年纪大了,早上得喝点热的。
刚把粥盛出来,就听见堂屋传来动静,林晚星揉着眼睛走出来,头发睡得乱糟糟的,像只炸毛的小猫咪:“程野哥……天亮了吗?”
“刚亮,再去睡会儿。”程野把粥放在石桌上,“我吃完早饭就去找马叔叔,中午就回来给你带弹弓。”
林晚星摇摇头,跑到水龙头旁边用冷水洗了把脸,瞬间清醒了:“我不睡了,我帮你盛粥。”她踮着脚拿起勺子,往程野的碗里多盛了两勺粥,“程野哥多吃点,装热水器要用力气。”
张叔也起来了,坐在桌边喝着粥,叮嘱程野:“到了李大爷家,嘴甜着点,老人家爱听顺耳的话。装完了别着急走,喝碗水再回来,路上注意安全——东边那条路昨天被雨水冲了个坑,骑车慢点。”
“嗯。”程野几口吃完馒头,把剩下的粥喝干净,拿起放在桌边的工具箱——这是马建军昨天借给他的,里面扳手、螺丝刀都齐了。他摸了摸布兜里的说明书,又看了眼林晚星:“我走了,在家听话。”
“程野哥再见!”林晚星站在门口挥着手,直到程野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才拉着黄毛往院子里走,“黄毛,我们去扫院子,等程野哥回来,就能给我买新弹弓了!”
程野骑着张叔的旧自行车,往马建军家赶。路上的行人还不多,卖早点的摊子刚支起来,油条在油锅里“滋滋”响,飘出阵阵香味。他路过上次吃面条的面馆,看见老板正在摆桌子,忍不住想起林晚星吃煎蛋时鼓着腮帮子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到了马建军家,马建军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手里拎着个大布包,里面装着热水器的零件。看见程野来,笑着挥了挥手:“来得挺早,我还以为你得等会儿呢。”
“怕你等急了。”程野把自行车停在墙边,接过马建军手里的布包,“李大爷家远不远?”
“不远,骑车十分钟就到。”马建军拍了拍他的肩膀,“昨天跟你说的注意事项记着没?冷热水管别接反,螺丝拧紧点,别漏水。”
“记着了,说明书我昨天看了两遍。”程野跟着马建军往巷外走,两人骑着车,很快就到了李大爷家。
李大爷早就在门口等着了,手里拿着把蒲扇,看见他们来,连忙迎上来:“可算来了,快进屋凉快凉快。我把厨房收拾出来了,水管子都留好了,就等你们装了。”
程野和马建军跟着李大爷进了屋,厨房不大,靠窗的位置留着一块空地,墙上已经钉好了挂钩,冷热水管的接口也露在外面。马建军把零件放在地上,打开布包:“李大爷,您家的水管是老管子,得先检查下有没有漏的地方,要是漏了,装热水器也白搭。”
李大爷点点头:“你们看着弄,我不懂这个,全靠你们了。”他搬来两个小马扎放在旁边,又去屋里端了两碗凉茶,“先喝点水,凉快凉快再干。”
程野接过凉茶喝了一口,甘甜解渴,是用薄荷泡的。他放下碗,拿起扳手走到水管边,先检查了接口——没漏水,就是有点生锈,得用砂纸磨干净。马建军则打开热水器的包装,把主机拿出来,比量着挂钩的位置:“程野,你磨完接口,过来帮我把主机挂上去,我一个人有点费劲。”
“好。”程野用砂纸快速磨着接口,铁锈簌簌往下掉,没一会儿就把接口磨得发亮。他走过去,帮马建军把主机抬起来,对准挂钩挂好——主机有点沉,两人得一边扶着一边调整位置,生怕挂歪了。
挂好主机,接下来就是接水管。程野按照说明书上的指示,拿起蓝色的软管接冷水管,红色的软管接热水管,马建军在旁边递工具:“慢点拧,别太用力,把管子拧裂了。”
程野点点头,用扳手慢慢拧紧螺丝,每拧一圈就检查一下,确保没歪。李大爷坐在旁边看着,时不时说两句:“你们年轻人就是利索,上次我找的师傅,装个热水器用了一上午,还漏了水。”
“大爷您放心,我们装完了肯定帮您试好,保证不漏水。”马建军笑着说,手里帮程野递过生料带,“接口处缠点生料带,防漏水。”
程野接过生料带,在接口处缠了几圈,然后再把软管接上去,用扳手拧紧。等冷热水管都接好,马建军又拿出花洒和喷头,装在水管的另一头:“这个简单,你把喷头拧在软管上就行,别太用力,不然下次换的时候不好卸。”
程野很快就把喷头装好了,马建军走过去,打开总水阀,试了试——冷水从喷头里流出来,水柱均匀,没漏水。他又打开热水阀,等了一会儿,热水也流出来了,温度慢慢升高。
“成了!”马建军关掉水阀,拍了拍程野的肩膀,“没看错你,第一次装就这么利索,比我第一次强多了。”
李大爷走过来,打开喷头试了试,热水顺着喷头流下来,热气腾腾的,笑得眼睛都眯了:“太好了,以后洗澡不用烧热水了,省事儿多了!”他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递给马建军,“辛苦你们了,这是说好的工钱。”
马建军接过钱,抽出五十递给程野:“拿着,说好的平分。”
程野接过钱,心里暖暖的——这是他回来后挣的第一笔钱,五十块,够给晚星买弹弓,还能买块花布。他把钱揣进兜里,小心地叠好:“谢谢建军哥,也谢谢李大爷。”
李大爷摆摆手:“该谢你们才对,帮我解决了大问题。中午别走了,就在这儿吃饭,我去买只鸡,咱们炖鸡汤喝。”
马建军连忙推辞:“不了李大爷,我们还有事,得赶紧回去。您要是以后热水器有啥问题,直接喊我们就行,免费帮您修。”
李大爷拗不过他们,只好送他们到门口,又往他们兜里塞了两把花生:“自家种的,拿着路上吃。下次路过,一定要进来坐坐。”
程野和马建军谢过李大爷,骑着车往回走。路上,马建军笑着说:“怎么样,这活儿不难吧?以后有活儿我再喊你,咱们一起干,多挣点钱。”
“好,谢谢建军哥。”程野心里高兴,骑车都觉得轻快了不少。他想起林晚星盼着新弹弓的样子,忍不住加快了速度:“建军哥,我先回去了,晚星还等着我给她买弹弓呢。”
“去吧去吧,记得明天要是有空,来我家喝两杯。”马建军挥了挥手,看着程野骑车走远。
程野骑着车,直接往东边巷口的玩具铺赶。玩具铺不大,门口摆着各种各样的玩具,有弹弓、陀螺、布娃娃,还有铁皮青蛙——上次晚星看见铁皮青蛙,蹲在门口看了半天,舍不得走。
铺主是个中年大叔,看见程野来,笑着打招呼:“小伙子,买啥?”
“买个弹弓,带花纹的。”程野停下车,走进铺里,目光在货架上扫着——很快就看到了林晚星说的带小碎花的弹弓,木质的手柄,上面刻着粉色的小碎花,弓弦是新的,看着就结实。
“这个多少钱?”程野指着弹弓问。
“八块。”大叔拿起弹弓递给程野,“这是新到的,质量好,小孩子都爱买这个。”
程野接过弹弓,摸了摸手柄——光滑不扎手,花纹刻得也精致。他从兜里掏出八块钱递给大叔,又看了看旁边的铁皮青蛙:“这个多少钱?”
“两块钱一个,上了弦能跳老远。”大叔拿起铁皮青蛙,上了弦,青蛙“呱呱”叫着跳了起来。
程野想起林晚星看铁皮青蛙时羡慕的眼神,笑着掏出两块钱:“再要一个这个。”
买好弹弓和铁皮青蛙,程野又往布店走——得给晚星买块花布做书包。布店的大婶认识他,看见他来,笑着问:“程野,买布给晚星做衣服啊?”
“不是,做个书包。”程野看着货架上的花布,挑了块浅蓝色的,上面印着小雏菊——晚星喜欢小雏菊,上次在河边看见,蹲在旁边看了好久。
“这块布好,轻薄透气,做书包正好。”大婶拿起布,量了两米,“算你便宜点,十块钱。”
程野付了钱,把布叠好揣进怀里——弹弓、铁皮青蛙、花布,一共花了二十块,还剩三十块,能给张叔买点烟叶,再给晚星买块糖。
他骑着车往回走,路过卖煎饺的摊子,停下来买了十个煎饺——猪肉白菜馅的,是林晚星爱吃的。摊主用油纸把煎饺包好,递给他:“刚出锅的,趁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