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修挂了电话,一言不发,径直往停车场走去。
许士杰察觉他脸色沉得吓人,明显是爆发的前兆,跟在后面:
“砚修,怎么了?”
沈砚修克制着脾气,步伐也带了明显的戾气,到了电梯口,他接连按了几下按钮电梯门都没开。
许士杰示意他走另外一部。
两人进了电梯,封闭的空间内气压更加低沉了。沈砚修半靠在玻璃门上和许士杰交代了一句:
“有人在背后搞小动作,去查查徐承良最近都做什么了。”
许士杰有些意外,两个人刚建立合作关系,应该正在蜜月期,怎么会忽然产生龃龉?
“这两天关小姐的事我听说了,你怀疑是他做的?”
沈砚修没有抬眼:
“如果只是这件事也就罢了,就怕有人想在辉市一手遮天。他在这一行素有声望,我和父亲如今启用他,本就冒着风险。”
许士杰明白他的意思,想要驾驭这种老人,也是需要手段的。
很快,电梯门开了。
两个人去不同的方位,临近分开的时候,沈砚修又把许士杰叫住了。
他低着头看自己的皮鞋看了一会儿才开口:
“父亲有时候,说的可能是对的。”
桑大小姐,被桑远峰养废了。
*
桑晚从四S店出来,暮色正浓,商场的灯光打在她身上,映得那张脸愈发清冷。
店员恭恭敬敬地和她鞠了一个躬,眼里掩不住笑意。很久没有遇到这么爽快的顾客了,不愧是远峰集团的千金,出手就是阔绰。
几万百的兰博基尼,价格都没细问就买了,签字刷卡的时候眼都没眨一下。
这一周,她和齐悦走了正式的股权转让程序,齐悦不愿意委屈她,把自己所有的私人资产都折给她了,再加上一部分游戏预付款,以公允的价格把她手里的股份买回来了。
桑晚说她不用给这么多,毕竟以后还有的是花钱的地方。
齐悦笑她,等这个游戏正式上线了,知名度打开,以后还怕挣不回来吗?
而且,靠着她这个富家千金,怎么也不会饿死。
桑晚没接她这句话,挂了电话之后一个人漫无目地在马路上走着。
正值晚高峰,周围人潮如织,西装革履的上班族脚步匆匆,脸上是累了一天想要回家的急切。也有不少人边走边和家里人打电话,语气里带着疲惫后的温柔,问对方晚上想吃什么,要不要带点什么回家。
忽然间,她的手机震动了。
拿出来一看,是桑远峰打来的。
短暂地犹豫了几秒之后,她还是接起来了:
“爸,你找我?”
“嗯,晚儿,你回家一趟。”
桑晚皱了皱眉头,应下了。似乎也是时候和他开诚布公地坐下来谈一谈了。
*
今天华庭不在家,桑晚到的时候管家只说桑远峰已经在楼上等着她了。
“大小姐,您先去换身衣服吧。我听说最近姑爷回京市了,您今晚不在家住一晚?”
“不用了,我坐会儿就走。”
桑晚剪短了头发之后,脸上的气势隐隐显现出来,管家不再多言。
她上楼推开门,夜风从半开的落地窗灌入,薄纱窗帘被吹得微微鼓起。
桑远峰站在阳台边上,露出一个冷峻的侧脸:
“晚儿来了。”
他回过头,整个人还半隐在夜色里,书房的灯光打在他脸上半明半灭,能看到他眉骨高而分明,眼窝又深深地陷下去,笑着的时候也带着几分凌厉。
“关仪的事我看到了,是徐承良做的是吗?”
桑晚走了进来,没有说话。
桑远峰见状走了过来,半靠在沙发上:
“看你现在做事越来越得心应手,爸爸也放心了。本来我和你妹妹还担心你会心慈手软。你要知道,她和沈砚国联手的时候,可没有手软过。”
桑晚笑着回答了一句:“不会。这也是她该得的。”
桑远峰察觉出她态度不冷不热,询问了一句:“怎么了,嫁了人,要和家里生分了?”
桑晚站着没动,只扭过头:“怎么算生分?”
她发现做完这些事之后,她好像可以平等地和桑远峰说话了。
只是,心里好像还是堵着什么。
桑远峰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凝固,自己这个女儿从来没有这么和他说过话。
两个人隔了两米的距离,谁也没有往前一步。
沉默压得人喘不过来气,桑远峰妥协了,端详着她那张单纯的脸:
“是不是沈砚修和你说什么了?还是又有人私底下又议论你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翻来覆去地说,那些人也不嫌累。”
桑晚发现,不知道是自己的父亲是操纵人心的高手,还是男人本来就有这种天赋。她之前,总是无意识地陷进这个怪圈里。
其实桑远峰每一次和她说话,都是有一定目的的。
就像现在,他是想唤起她心里的感恩与恐惧。
她的心忽然空了很大一块。
快七年了啊,她的父亲到底有没有真的心疼过她。
如果说天底下有什么比失去更痛苦的事,那便是发现自己从来没有拥有过。
往日的恩情,她以为的一百分的爱,到底有没有真实存在过。
她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整个人往后趔趄了一步,一直靠在了书桌边才站稳。
“那儿有椅子,坐下吧,你的腿刚好,不能一直站着。”
桑晚听到这话居然有点想笑,她有些艰难地抬起头,看着面前已经有些沧桑的老人:
“爸,你跟我说实话。你当时真的不知道沈砚国不是什么好人吗?”
桑远峰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的女儿还在纠结这件事。
他站直了身体,冷眼看着她:
“你懂事早,什么算好人?沈砚修算好人吗?很多事爸爸不愿意让你知道,你应该想一想,他为什么娶你?”
桑晚神色平静:“我知道,当时局势对沈家不利。”
这个答案,她已经听了很多遍了,不需要有人再替她重复。
“你倒是乖觉。”桑远峰冷笑一声,目光微敛:
“但是还有件事,你不知道。那天晚上他和你一起回来的时候,顺手拿了一份对赌协议给我——份额倒是不大。我当时想着,他总归对你还是有几分真心的,不会真的对我下狠手。”
说到这儿,他嗤笑了一声:
“现在看来,他根本是拿你当工具,用你来麻痹我。后来付文礼找过我几次,告诉我那份对赌协议有多危险。我也想清楚了,他这个人是铁了心要和我做对的。”
“晚儿,等到你在他那儿失去价值的那一天,你觉得你会怎么样?”
桑晚感觉胸腔一紧,整个身体在往下坠,虽然无数人告诉她沈砚修就是把她当工具,她还是固执得保留了一丝幻想。
“他说过,他不会不管我的。”
“他是喜欢我的。”
那么多意乱情迷的缠绵,总不能全是假的。他抱她的时候,那么温暖的胸膛也不能全是假的。她只要多一点耐心,他们一定可以一直走下去。
她深吸了一口气,指尖在书桌边缘微微发白,却仍旧撑直了脊背:
“你是你,我是我。你做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桑远峰怔了怔,随即眯起眼。他从来没有想到桑晚敢这样和他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指着她,眼底涌出不可置信的怒意:
“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你是什么身份你心里不清楚吗?沈砚修是什么人,他凭什么会看上你?!”
话音落地,整个房间像是被真空锁死了。
争吵的声音似乎惊动了管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过了一会儿听到没动静,又停了。
桑晚笑了,一颗心从海里缓缓浮上来,她忽然觉得解脱了:
“父亲,我终于从你嘴里听到一句实话了。”
“真的,我觉得很好,这样真的很好。”
桑远峰听到她的笑声闷闷的,像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过了许久他终于冷静下来了。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有些难以收场。
桑晚拿起放在椅背上的外套,开始往外走:
“父亲,以后有什么事,你让华庭找我吧。做女儿的最后劝您一句,别和付文礼搅在一起,趁早回头,不要再害了华庭。”
…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桑家大门的。
外面的风声呼啸,吹得庭院里的绿化带一片哗啦作响。
她好像从来没有这么想过沈砚修,几乎想要下一秒就见到他。
想要他抱抱她。
她擦了擦迎着风吹出来的眼泪,拨通了他的电话。
“喂,砚修,你回来了吗?”
沈砚修已经在客厅等了她好久了,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克制:
“我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