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说话…我现在带你去医院。”
沈砚修控制不住地在发抖,声音哑得厉害,像是被什么撕开了喉咙。察觉怀里的人虚弱得快要昏过去,他一只手捧起她的脸颊,要她看着自己:
“再坚持一下。”
他从来没想过桑晚会因为自己倒在地上。他这辈子最不愿意回想的场景,现在又一次发生了。
看到她凌乱的发丝贴在另外半张脸上,他整颗心像被石头碾碎了一样,痛得几乎没法呼吸。
他怎么能允许再有人伤害她?
而现在这个人,是他自己。
还是在她最为敏感脆弱,最需要自己的时候。
刺激来得太过强烈,沈砚修全身都僵住了,想抱她起来都不能够,硬生生把自己埋在她的颈间,过了几秒才缓和下来。
他什么都不想要了。
权利,地位,家族荣誉,还有做人做事的准则。
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有什么用呢?
他的爱人双手为他奉上了一切,近乎虔诚地爱着他,肚子里孕育着新的生命,和他血脉相连。
她利用他了又怎么样呢?他本就应该为她扫除一切障碍。她是他放在心里这么久的人,想要什么他给不起呢?
只是现在还不是后悔的时候,恢复了几分力气之后,他拦腰将她抱了起来。
…
银色的宾利划破夜色,这已经是他第二次送她去医院了。
半夜时分,辉大附属医院急诊室灯火通明,走廊的墙壁被照得一片雪白。
沈砚修站在门外,神情里带着难掩的颓然。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抱着人冲进来的。汗水浸湿了后背之后,身上的蓝色衬衫皱了一片。他知道自己手上有血渍,不敢想这意味着什么。
虽然已经过了凌晨一点了,医院走廊依旧有人影。
有几个孕妇坐在长椅上,一只手扶着腰,明显月份已经很大了。身边陪同的人在护士的指导下,笨拙又小心地按摩着女人的双腿,试图让她放松一点。
他一向是一个没有烟火气的男人,做事雷厉风行,少有柔情时刻。桑晚一直由着他的性子,好像从来没有要求过他什么。
眼前这一幕莫名安抚到了他,他多看了几眼,听着护士的指导心跳终于短暂地稳定下来。
他忍不住在想以后桑晚的样子,那么小一个人,到时候会不会很累。她腿上的伤没有彻底根治,到了孕后期,不知道还能不能坚持得住。
如果她行动不便了,他就一直扶着她。
总之还有很长的时间,他还有机会,会一直陪在她身边的。
过了一会儿,急诊室的门从里面被推开,一名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女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脸是见惯了突发状况的冷静克制。
沈砚修立刻迎了上去:“我太太怎么样了?”
医生翻了翻手里的病历,没有回答。在病院里见过各种事故,已经有些麻木,但是因为情绪激动差点先兆流产的也不多。
她大半夜被叫起来,正要发作的时候,抬头看了面前的男人一眼。
她不是没有见过权贵子弟,但是眼前的人,哪怕一脸紧张难耐,身上还是有一种冷峻沉稳的气质,像是战败了的将军。
她气势弱下来,却带了一点冷意:
“沈先生先别紧张,孩子保住了,情况没有大碍。但她已经三个月了,本来就是个敏感期。你应该知道,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稳定的情绪和充足的休息。”
沈砚修心口一紧,垂下头没有说话。
都三个月了,他怎么一点没看出来呢?
医生看盯着他,看出几分端倪。她没想到病人情绪这么激动是他造成的,顾不上他的身份,语气更严厉了几分:
“你是怎么照顾她的?这种时候还让她情绪大幅波动。究竟有什么事,比她和孩子的安危更重要?孕早期有多危险,难道沈先生这点常识都不知道?不是自己的身体,没有疼在你身上,就不当一回事是吗?”
沈砚修任由医生呵斥。
走廊冷白的光打在他身上,拉出一道暗长的影子。
“我现在能进去看看她吗?”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抬起头。犹豫了很久,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不该进去。
医生看着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她睡了,你进去陪着吧。别再刺激她,也就是她底子好经得起折腾。要是再有一次,神仙都没办法。”
沈砚修恭恭敬敬地送医生离开,转身进了病房。
桑晚已经换了病号服,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细薄的被子轻轻盖住她的身体,显得格外纤细。她的脸色仍旧有些苍白,但眉心舒展了许多,睡得还算安稳。
床边的胎心监护仪轻轻闪着绿光,规律的声响在夜色里格外清晰。一道道波形起伏不定心率图在仪器上跳跃着,沈砚修站在病床前看了好久,心里终于平静下来。
他转过身去看还在安睡的女孩儿,想伸手摸摸她有些苍白的脸颊,最终还是怕惊扰到她,把手收了回来。
他不得不承认,他的女孩儿生得很漂亮,很容易让人因为她的外表而忽略一些更重要的东西。昏黄的床头灯洒下来,睫毛投出一片淡淡的影子。脆弱的时候,更让人产生一种保护她一辈子的念头。
时至今日,他终于开始正视眼前这个女人。
他还记得她昏过去之前,用尽最后力气放在玄关台面上的那把车钥匙。
他一眼就认出来,是一辆顶级超跑。因为身份原因,他很少开这么高调的车,他没想到桑晚送自己的第一个礼物,这么贵重。
他在她床边坐下,伸手将被角轻轻掖好,动作克制到极致,视线却半分舍不得移开。她的脸在灯光下因为血色褪尽显得格外清丽,带着一种近乎脆弱的纯净。
他仍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有女人为了自己喜欢的人,这样一掷千金呢?
她这样的人,和脆弱两个字有什么关系呢?
他骂她本性如此,她的本性什么样,他应该是最清楚不过的。
他脑子里不受控制的回想起更多往事,年初的时候在京市,魏家那个纨绔子弟不过是出言挑衅了他几句,她就那么难耐,亲自出手了。
她在自己面前隐藏了那么久,从不上牌桌,不过是不愿意暴露自己和谭丛林相处的更多细节,不愿意提示他她是桑家送来的礼物。
而刚刚,他拿着她这段不堪的过往,狠狠地戳她的痛处。
他用指尖轻轻按着自己的太阳穴,第一次觉得自己也挺混蛋的。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窗帘缝隙透了进来。
沈砚修一夜没睡,他站起身想把窗帘拉上,好让女人睡得更久一点。
他刚起身,桑晚就悠悠转醒了。
两个人的视线毫无征兆地交汇到了一起。空气骤然紧张,无形的绳索拉扯着,让彼此呼吸都变得克制。
“你醒了?要不要喝点水?”
沈砚修的声音低沉,刻意压低了语调,生怕惊扰到她。
他不敢离她太近,和她隔了一米的距离。他知道自己昨晚做了多混账的事,怕自己靠近会再刺激到她。
桑晚缓缓抬眸,目光落在他脸上,过了几秒,把头转向了另外一边。
她记得昨晚她说得很清楚了。
现在她还没有太多力气,不想重复那些话。
沈砚修心里泛着冷,知道她在抵触自己,皮鞋转了一个方向,往前走了几步,退让出安全的距离。
他半靠在窗台上,两只手插在裤兜里,没敢去看她。沉默片刻他才开口:
“孩子没事,医生说你需要休息。”
他只字未提提昨天晚上的争执,也不愿意让她再想起来。
桑晚静静听着,把头转了回来,仍然没有回应。过了很久,她感觉脑袋没有那么昏沉了,便扶着床沿挣扎着要坐起来。
沈砚修快步走到她面前,桑晚已经坐直了身体。
额边几缕发丝滑落,散乱地垂在耳畔,衬得她的脸更瘦削无辜。沈砚修心头一颤,右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想去替她拢好。
刚抬起手,桑晚偏过头,躲了过去。
他的手指停在半空,僵硬地悬在那里,心口被她的动作狠狠捶击了一下,低下了头,血液全凉了。
他站直了身体,半晌没有动静,再开口的时候一贯地沉稳:
“我知道你现在不想和我说话,也不想见到我。我就在门外等着,等你什么时候想和我谈一谈了,我再进来。”
他明明低着头说着服软的话,却没有刻意讨好的感觉,只是恭敬地把自己呈现在她面前,任她处置。
说完,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往门外走。
走到一半的时候,桑晚叫住了他:
“沈公子,我们离婚吧。”
阳光从窗外照了进来,有一道光束正好打在她脸上,衬托她整个人气质圣洁。
休息过后,她的情绪稳定下来了。她好像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
“我的条件不变,婚前协议作废,我不会带走你们沈家的一分一毫,远峰的股份是我无偿转赠给你的。从今以后,你和桑远峰的事,我不会再参与。如果你还挂念旧情,到时候不要牵连我妹妹。至于关小姐的事情,是我和桑家处理得不妥,你可以恢复她的职位,毕竟这对你来说,应该只是举手之劳。”
她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
“我只要一个条件,孩子我要带走。”
“毕竟现在还在我肚子里,法律上来讲也是会判给我的。”
她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床头,扭过头盯着他的背影,说出这么一长段话。
沈砚修脚步顿住了。
他几乎不敢回头,但是又不得不面对。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过身来,裤腿依然是笔直的,包裹着他坚实的身躯。
他没法消化桑晚说了什么,眼底已经没了情绪:
“你现在怀着我的孩子,和我谈离婚?”
他昨晚听到了桑晚晕过去之前和他说的那些扎心的话,他没当真,觉得她只不过和自己一样,说的气话。
他走到她身边,低头看着她,有些不可置信:
“我们不会离婚的。”
桑晚怔了一下,她以为这是迟早的事。
“为什么?”
沈砚修太想伸手去抱她了,但是她全身的防御姿态,他什么都不敢做。她怀着自己的孩子,他现在连强迫她都不敢。
“没有为什么。我喜欢你,这个理由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