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的豪门,不进也罢。”
阿坤懒懒地靠在沙发上,姿态张扬,语气里透着久在外地惯出来的狠劲:“宁姐现在就挺好的,有钱有地位,还要什么?干嘛非得让自己受气。”
任敏之没答,只是走到供台前。她双手托着那尊青铜观音,小心地摆正,香炉中烟雾袅袅,她轻轻合掌,虔诚地拜了三拜。
做完这些,她转身回来,坐在沙发上,眼神沉静:
“有钱有地位?阿坤,你以为这些东西,如果不苦心经营,能留得住?如今我们在沈家和付文礼的夹缝中生存,外面的人看我们自然是风光无限,具体情况如何,只能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怕什么,还有我在呢。”阿坤在泰国一手遮天,如今已经不知道“怕”字怎么写了。
任敏之不置可否,阿坤在东南亚虽然势头很猛,但是毕竟只能偏安一隅,他真敢把手伸进大湾区这样的核心区域,不用别人动手,陈警官和司警局那帮人首先废了他。
桑晚今晚心里有些烦闷,长长的睫毛略微颤了颤。
她还不到三十岁,头顶已经有白发,眼里偶尔也有掩藏不住的疲惫。
她心里清楚,任敏之和她发家一定程度上是因为投机取巧,平衡了澳门的局势。这样的平衡,要建立在付文礼和沈家相安无事的基础上。现在两家都不动,她们自然是一好百好。
然而一旦局势有变,率先被牺牲掉的也是她们。
今晚她在申育明面前态度那么强硬,不过是因为她不想在人前露怯。她在外面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新天地的脸面。
现实就是这样,没人愿意做慈善,看你软弱可欺的时候,偏偏要占你点便宜。她出去若是支撑不住,不知道要有多少人扑上来撕咬新天地这块肥肉。
窗外夜风吹了进来,桑晚肩头一冷,清醒了几分:
“任姐,我们也不用太悲观。和申育明的合作如果谈得下来,以后付家大公子想要动我们,也得掂量掂量。”
任敏之:“今天和他第一次见面,聊得还算愉快吗?”
说到这儿,桑晚眉毛眼弯弯,笑得有俏皮的算计:“当然!他是个有雄心的企业家。而且今天一见,还有一个意外惊喜呢。”
“好好说话。”
桑晚手里夹着烟,好脾气地解释道:“他那个儿子我之前认识。可能过不了多久,申育明就要安排他和我接触了。”
任敏之略想了想,她记得申育明的这个独子:“你说申副局长?”
她有些意外:“你今天怎么了,之前让你见一见港岛那边的公子哥,你一百个推脱。原来是看上申家少爷了?”
桑晚抬眼,笑容依旧:“我也不小了,我和申局长之前也算有些感情基础,既然申育明有这个意思。与其让我和完全不认识的人结合,还不如顺水推舟接受申育明的安排。”
“两家都有好处。”
任敏之没回应。桑晚能这样想,她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现如今她倒是想得开了,连自己的婚姻都能拿出来交易和权衡了。
阿坤坐在一边,一句话没说,眼神一点点冷了下去。
时间不早了,任敏之没继续聊下去的兴致,让他们两个早点安置。
任敏之离开之后,阿坤看到桑晚望着满室的贺礼发愁,走到她身侧宠溺地笑了一声:
“给你的不在这儿。”
说着在她面前伸开手,一个翡翠吊坠垂在她眼前。
颜色澄澈,冰里藏着一滴绿,被雕刻成了小刀的形状,线条利落、流光内敛。
桑晚一下子和他挨得很近,翡翠的光泽映在她清澈的眼眸里,她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愣了片刻,她才伸手接过这个翡翠吊坠。她在上流圈子混久了,自然知道这种质地的吊坠价值几何。
“阿坤,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你跟我说这些?我现在的一切都是你给的,给你什么,你就收着。”
桑晚怔住,还未来得及拒绝,阿坤已经伸出手。
他不由分说地撩开她的长发,动作粗粝而克制。
桑晚能清楚地感觉到他手指的温度,带着一点烟气与金属味。
阿坤绕到她身后,帮她系好绳结,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你和申家少爷是旧识?”
桑晚没回应。
过了好一会儿,气氛有些暧昧了她才开口:“算是吧。他人还不错,长得一表人才,也会哄女人开心。”
“是吗?经济适用男?”
桑晚转过身,和他相对而立:“别这么说,谁敢把申副局长当经济适用男?”
“你就是这个意思。”阿坤一双桃花眼笑了笑,毫不留情地揭穿她。
笑意敛去,心底那点酸涩又涌了上来,不多不少,正好够他多问一句:
“这次回来,你可是瘦了不少。要是在这儿不开心,就去泰国找我。任何时候,我在那边会一直等着你。”
桑晚不敢看他的眼睛,客厅的灯光已经完全暗下去了。她习惯性帮阿坤整理了一下衣襟:
“我在这儿挺好的。”
“以后别说这种话,往前走吧。”
阿坤低头看着她不断抖动的睫毛:
“那你往前走了吗?”
“他有那么好吗?为什么那么放不下他?”
…
桑晚觉得他莫名其妙,帮他整理好袖口后又放下了手:“我没有。”
“我都没说是谁。”
*
沈宅
中秋家宴散得比往年早,满屋的桂花香气还未散尽。
沈家良坐在书房的深处,灯光压得很低,一盏铜底台灯照亮了桌上的一摞公文。茶杯里水汽微凉,他抬腕看了眼表,沈砚修现在连基本的时间观念都没有了。
外头的脚步声不紧不慢。
沈砚修陪清姝下完一局围棋才过来,进门时肩上还搭着一件浅灰色外套,黑衬衫的领口松了两粒,整个人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慵懒。
“爸,你找我?”
沈家良抬眼瞥了他一眼,看到他穿好外套,衣襟半敞着,双手插在裤兜里,和京城里那些让人头疼的子弟没什么两样,又收回了眼神。
“今天和周老师吵架了?”
沈砚修不等沈家良发话,自顾自地坐到书桌对面的座椅上:
“没有,是我单方面被教育。周副院长现在脾气越来越大了,我说不过她。”
“是吗?我可听清和说周老师被你气得不轻。”
沈家良让他在家里养伤,没想到反反复复不见好,这一休养就是两年。
他可能把这辈子仅剩的人性和父爱都给了沈砚修。
苏家倒台是他一手策划的。许士杰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苏家姑妈被逼得跳楼时,苏曼文就在楼底看着,亲眼看到那惨烈的一幕之后,人就疯了。
如果不是看儿子这个失魂落魄的鬼样子,温宁可能已经死了一百遍了。
然而到了今天,残留的父爱已经大不过沈系的核心利益。
他把桌上一份亲笔信推到沈砚修面前:
“看看吧,换届在即,岭南的高志新书记给我写的。”
沈砚修坐着没动,这两年他远离权利中心,反而把很多事情看得更透彻了,高志新这个时间给节点自己父亲写信,其心可诛。
他不用看,都能猜到里面有什么内容。
高志新是下一届的热门人选,可惜他在京城没有根基,想要上位恐怕难免一场腥风血雨。
沈砚修站起来,将那封书信拿起来,看了一眼封面的笔迹,是高志新的无误。他走到壁炉面前,没什么犹豫,把那封信扔进了熊熊燃烧的火焰里。
火花映在他的眼眸里,难得得显出几分危险神色。
“你做什么?!”沈家良没想到他这么大胆,猛地站了起来。
“封疆大吏的书信,你说烧就烧?”
沈砚修不动声色,一直等到壁炉里的纸张成了灰烬才开口:
“爸,别跟我装了。你根本不想沾上他。”
沈家良目光沉沉地落在他脸上,过了半晌才重新坐了回去,缓缓吐出一句话:
“今年我打算退了。”
沈砚修这点没想到,沈家良还不到退的年纪,现在整个沈家还在他的庇护之下,怎么会做出这种决定?
沈家良知道他在想什么,打算给他上最后一堂课:
“高处不胜寒。许多人认为绝境难熬,其实不然,逆境磨练心志。能走到我们这一步的人,很难在逆境中出错。但是几乎所有人都避免不了登高跌重的结局。急流勇退,我是时候退场了,接下来,要看你和砚齐的了。”
沈砚修神色一凛。
自己的父亲果然让人难以琢磨,他心生退意应该有一段时间了。这样的情况下,依然纵容他做了这么久的富贵闲人。
接下来等待他的,恐怕不是寻常的麻烦。
“你即刻动身,明天就走。高志新在等你了。”
“不要怪父亲这么安排。能不能稳住高志新,看你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