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简直就像是在一桌宾主尽欢的宴席上,突然站起来说:“诸位先别忙着吃!这桌子腿是朽的,房梁是歪的,咱们头顶这房子说不定哪天就塌了!”
“现在这些美味佳肴,不过是拆东墙补西墙弄来的,吃完了大家还得一起饿肚子!”
“你们都是趴在国家身上吸血的蛀虫!现在的繁荣是假的,是殿下拿私房钱给你们粉饰太平!”
这多扫兴?多难听?
按照官场惯例,这种愣头青行为,轻则被斥为狂悖,哗众取宠,但奏疏留中不发就当没看见。
重则直接被扣上个动摇国本离间君臣的帽子,打发到偏远地方去“体验生活”。
王安石自然也心知肚明。
可王安石没办法不说。
他既然看见了,就不能视而不见,他宁愿因为说真话被贬黜,也不愿为了保住官位而装聋作哑。
大不了,他就回老家教书!
更何况,他内心深处还存着一丝希望,这位屡创奇迹,似乎无所不能的太女殿下,或许……或许能听懂他的狂言,愿意去动一动那积重难返的根本呢?
王安石带着这么一点期盼,和忐忑,抬头去看上首的少女。
然后听到带着些笑意的,温和而清泠泠的声音响起。
“王爱卿言之有理。”
“来,坐下,上茶。”
王安石晕乎乎的坐下了。
他以为,不说收拾包袱去岭南,也得被怒斥一顿呢!
殿下怎么还说“言之有理”?
韩琦都快被折磨出心理阴影来了,现在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愣头青,大刺头,又被王安石的刚直谏言和扫射言论气得不轻,此刻语气自然算不上多好,斜睨着他,阴阳怪气。
“王介甫,你只看到殿下行‘温和’之事,却不见殿下为何要行此‘温和’之事?”
“你道我等不知积弊之深?可治大国如烹小鲜,火候未到,强行翻动,只会焦糊一片,徒生内乱!”
本来还有些看不惯王安石这么激进的司马光见韩琦如此挤兑王安石,到了嘴边的话倒咽回去了。
说到底,这份忧国之心,这份直言不讳的气节,他还是很欣赏的。
于是语气还算平和。
“王大人忧国之心,我等皆知,然内政革新,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西夏新挫,北辽虎视,若内部骤然掀起滔天巨浪,引得朝野震荡,岂不是予外敌可乘之机?届时内忧外患并举,又当如何?”
范仲淹对王安石颇为欣赏,语气也要更缓和些,带着点拨的意味。
“介甫啊,你可知殿下为何要大力整顿军务,组建新军,又为何要将那些太学生派往军中?仅仅是为了裁几个冗兵,省几贯饷银吗?”
“非也。”
“殿下是在积蓄力量,磨砺刀锋。”
“你所言的那些‘根本’,非是不动,而是……要等到我们手里有足够的底气,能扛得住内外压力之时,方能动得稳妥,动得彻底。”
王安石听到这里,立刻抓住了些什么,却又有些不敢相信,迟疑道:“范公的意思是……我们……要对外用兵?”
这想法太过骇人听闻,自澶渊之盟后,大宋对辽基本是守势,对西夏也是以抚为主。
朝廷主动出击?
他想都没想过。
韩琦见他这么快就拐过弯来了,语气也稍微好了点。
“不然你以为殿下折腾出那些天雷般的火器,练那些新军是为何?摆着好看吗?北辽,才是心腹大患!西夏不过是疥癣之疾。如今西夏已暂时摁住,正是我们腾出手来,准备应对北边的时候。”
司马光也微微颔首,补充道:“正是此理,内部再繁荣,若外患不除,终是空中楼阁,唯有先以外战凝聚人心,转移矛盾,并借此机会梳理内部,方能事半功倍。”
他到底还是更倾向于安定,和平,但也不得不承认,自西夏一事后,他也看清了,对外,拳头硬才是讲道理的前提。
范仲淹最后总结道:“所以,介甫,你所见的‘温和’,并非怯懦或敷衍,而是策略。”
“先将能快速见效、利于民生、且能增强国力的新政推行下去,稳住内部,富国强兵。待兵精粮足,时机成熟……”
“下官明白了!是下官狭隘了!”王安石起身深深一揖,带些歉意,然而神采飞扬。
狄青在西夏那边放的那几声响,不仅炸懵了西夏人,也给大宋的相公们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家底厚了,刀枪快了,胆子就肥了。
此时不抓紧时间磨剑,出鞘,更待何时?
皇佑七年。
辽国老皇帝去世。
新君正待即位,新军陈兵边境。
大宋等待已久的时机,到了。
早已秘密集结于河北,河东边境的新军,在狄青,曹偕等将领的指挥下,以“收复燕云故土”为号,兵分两路,悍然北上。
一年的时间,足够殷灵毓在火药之上,又拿出火器了。
宋军一改往日保守的筑垒推进战术,凭借水泥加固的后勤通道和改良的运输工具,以及强大的火器,一路势如破竹,连续攻克瀛洲,莫州等地,兵锋直指幽州。
最终,大宋兵临幽州城下,利用炮火,一举攻克这座北方重镇。
辽国新帝仓促组织的反击在宋军步,炮,骑协同的新战术面前屡屡受挫。
国内因皇位更迭本就不稳,前线连战连败更是加剧了辽国内部的分裂。
部分契丹贵族开始拥兵自重,质疑新帝的权威。
辽帝试图遣使求和,并秘密联络西夏,许以重利,希望其南下袭扰宋境,牵制宋军。
西夏不敢轻举妄动,朝堂上争吵不休,迟迟无法达成一致出兵的决定。
宋军并未给辽国喘息之机。
攻克幽州后,宋军继续向北推进,连克居庸关,古北口等险要,兵锋一度逼近辽国中京大定府。
辽军士气崩溃,内部叛乱四起,辽帝被迫率残部远遁漠北。
当宋军收复燕云十六州最后一座城池,这个消息传回开封时,整个大宋已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狂喜与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