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城,坐落于妙音域腹地,夜阑人静,玄劫盟据点却骤起烽烟。
半壁天穹赤焰翻涌,如熔金倾野,火云滚滚似铜汁泼天。浓烟升腾,裹挟焦木与血气之腥,盘旋若冤魂哀鸣,久久不散。
昔日修真重镇,今已化作焚神炼魄之狱。
残垣断壁在烈焰中崩裂,梁柱轰然倾塌,屋宇尽成飞灰,唯余焦土寸寸龟裂,裂痕深如刀刻,直贯城基。
百余名修士被困火阵之中,披发踉跄,或蜷缩断墙之下嘶声呼救。灵力溃散于高温,符箓难燃,法宝失灵。
此非凡火,乃禁制所凝之青炎——入体则逆走经脉,焚髓蚀神,阴神未及遁出,便被炎劲绞碎,化作星尘飘零。
城楼高峙,一道黑影独立危檐。
衣袂猎猎,迎风不动,如孤松立雪。掌心托举丹炉碎片,一簇幽青火苗,微光摇曳,却是万丈烈焰之源。火色映其面容,轮廓如刀削,双眸沉寂如渊,不见悲喜,冷若玄铁。
指尖轻颤,青白烈焰微动。
顷刻间,地底密室轰然爆燃。石门熔为赤浆,铁链寸断。隐约见一人扑至门前,十指紧扣门槛,皮肉焦裂,终化黑炭,轰然崩散为灰。
彼时,他眸光微敛,似有旧影掠心,转瞬即逝,如露如电,不可追摄。
“尔等不该护那方玉印。”他低语,声如砂石磨刃,几没于风,“更不该抽取苏媚本源,助玄烨炼魔丹。”
风卷余烬,四散如雪。
他徐徐合掌,青焰归袖,火阵顿消。唯见满目焦原,砖石皲裂,天地无声,仿佛整座城池皆不堪重负。
转身,没入苍茫夜色,不曾回首。
远山如铁,默然矗立;余烬纷扬,宛如一场无人祭奠的葬礼。
三日后,晨曦初透,落霞山妙音门主殿仍笼于薄雾之间。
潘安立于高台之畔,指间犹存断尘剑斩落时的震意。山门外旗杆高悬首级,已被乌鸦啄噬殆尽,残骸在朝阳中狰狞可怖。
正欲返身,忽闻身后石阶传来沉重足音。
兜自雾中缓步而来,袖口裂痕微露,小臂之上蜿蜒黑纹,如枯根盘错,隐现皮下。
轻咳一声,声若寒泉击石:“当归矣。”
潘安回首:“何事如此急迫?”
“老君召命。”兜自怀中取出一片暗红残片,其上裂纹密布,宛若蛛网,“持之,此乃丹炉碎片,内蕴一丝道韵。”
潘安未接:“你更需此物。”
“吾已催动真火三次。”兜唇角微冷,“再启封印,恐神识崩解。届时我非我,汝亦难存。”
见潘安默然,兜将碎片塞入其手:“非为保命,乃托以守山。汝若倾覆,吾纵归来,亦无所依。”
触手温润,竟似有脉搏跳动。
“金丹以上者,汝不可力敌。”兜续道,“然若有杀机临身,捏碎此物,可挡三击。慎用之。”
潘安握紧残片:“你不留?”
“吾乃扫炉之人,非护山之神。”兜唇角微扬,“况且,你已无需时时相护。前夜一战,足见锋芒。”
潘安将碎片收入腰间铜盒,盒面九道符锁依次亮起,旋即沉寂。
“尚有一事,切记!”兜压低声音,“若连此物亦不能护你周全,便往金丹域西南荒岭,寻一座无匾老君庙。香炉底刻‘离恨’二字。携三支断魂香点燃插之,吾可感知。”
“你还可降临?”
“未必。”兜摇头,“但至少可传音于吾。”
潘安抬眸:“你去后,若玄劫盟遣金丹来犯?”
“那就看你自己了。”兜拍其肩,“吾非救世主,你亦不必倚仗他人。你有谋略,有手段,缺的从来不是助力,而是决断之心。”
潘安轻笑:“说得倒轻巧。”
“我本懒散。”兜转身拾阶而下,“若非你这疯犬屡惹祸端,我又岂肯多费心神?”
柳月不知何时已立于侧殿檐下,抱臂静观。目送兜一步步走下石阶,脚步渐缓。
行至中途,兜忽驻足回望:“切记,此物勿令他人触碰。沾染外息,灵性必损。”
言罢抬手,掌中青焰一闪,火光跃动,身形化作一道金虹,破空而去,转瞬湮灭于云海。
风起,卷起地上灰烬,盘旋四散。
柳月行至潘安身侧:“他走了。”
“嗯。”
“你觉得……他还回来么?”
“既言可感,便不会虚妄。”潘安摩挲铜盒,“信他一次。”
“你从前不信任何人。”
“如今也不是全信。”潘安扣紧盒盖,“只是明白,他无须欺我。”
柳月默然,目光投向山门外残首。
乌鸦已去,唯余一截断翅,在晨风中轻轻摇晃。
“新人可已安置?”潘安问。
“十七名炼气七层以上者编入巡防。余者明日起轮值守矿。”
“阵法修复如何?”
“东侧三号节点已补全,加设双层警符。西侧今夜可毕。”
潘安颔首:“命骨干加强戒备。玄劫盟不会只来一波。”
“他们会派金丹来吗?”
“未必。”潘安抚着铜盒,“但也可能明日便至。”
柳月蹙眉:“我们能挡得住?”
“挡不住,也得挡。”潘安望向天际,“兜留下之物,是应急之用,非让我们坐等救援。”
他转身步入主殿:“我去宝库安置碎片。”
柳月随行:“可要另设阵眼?”
“设。”潘安步履不停,“以我精血引阵,加三层反窥符。若有妄动,炸毁整室。”
“如此决绝?”
“此物若失,下次金丹来袭,连喘息之机皆无。”
二人穿前殿,入内廊。守卫见潘安,纷纷躬身行礼。潘安略一点头,径直前行。
宝库藏于主殿地下三层,入口隐于祖师堂供桌之下。潘安踏中特定青砖,地面悄然滑开,露出幽深阶梯。
底层寒铁柜四角,镇灵石微光流转。他将铜盒置于最深处,合盖之际,指尖划过锁扣,九道符文逐一亮起,复归沉寂。
“成了。”潘安退后一步。
柳月环顾四周:“此处应无疏漏。”
“暂安而已。”潘安走出库门,“待矿脉复苏,我要在库顶建移形阵台。谁想夺宝,先搬开整座落霞山。”
“思虑深远。”
“兜说得对。”潘安道,“我不缺帮手,只缺时间。”
重返主殿,晨光斜照。潘安立于门槛,遥望山道上排成长龙的新晋修士,接过腰牌,神色或惶或奋。
“他们不知将面临何等凶险。”柳月轻声道。
“无人知晓。”潘安说,“但我清楚,此山,必须守住。”
忽忆一事,自袖中取出一枚薄玉令牌。乃从敌首身上所得,背面镌“甲第丙组六”五字。指腹抚过,隐隐有波动传出。
“此物仍在传讯。”他说。
“不追查?”
“此刻不动。”潘安收起令牌,“让他们以为我们侥幸取胜。待其懈怠,方可见隙而入。”
柳月凝视良久:“你变了。”
潘安走向闭关室,“不过是终于懂得——这座山,不能只靠别人来守。”
门扉轻启,复又阖拢。
柳月伫立门外,闻室内阵盘嗡鸣渐起。她转身离去,步向西矿方向。
潘安盘坐蒲团,取出伴生灵晶,梳理情报脉络。刚接入第三条支线,忽觉铜盒微烫。
启盒一看,碎片表面竟多了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痕。
未及细思,一缕极淡青烟悄然入鼻,似远山焚香,若有还无,恍若冥冥中有谁低语。
“离恨未销,魂香已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