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炉底部的火焰还在往上爬，蓝得发紫。楚河盯着监控画面里那一排排培养舱，每一个里面都漂浮着一张熟悉的脸。
不是卡门。
是他自己。
成千上万个他，睁着眼，嘴角微扬，像是早就等着这一刻。他们的嘴唇动了，声音却从四面八方传来：“你才是后来者。”
林玲的声音在耳道里响起，短促而干涩：“别信眼前的东西。数据流有延迟，现实可能已经被重写。”
楚河没动。左手掌心那道血藤留下的印记还在发烫，像是贴了一块烧红的铁片。他把那只手按在跃迁手环上，金属表面立刻结出一层霜，又迅速融化。这动作不是为了取暖，也不是求稳——是确认自己还能感知温度变化。
他还活着。
至少现在是。
“你能看到真实时间轴吗？”他问。
“不能。”林玲答，“但能检测到异常频段。刚才那道光束击穿护盾时，反弹回来一段加密信号，频率不属于任何已知文明体系。”
楚河闭眼，再睁。晶体左眼深处，文明筛选器开始运转。这不是常规扫描，而是强制调用最高权限，把整个系统当成一台逆向推演机。他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他试过更蠢的办法活到现在。
两道光束从眼中射出。
一道笔直飞向远处悬浮在空中的身影——那个一直戴着荷鲁斯之眼面具的男人，卡门本体；另一道则反向刺入他自己视网膜下方，像一把刀插进大脑最深处。
空气震了一下。
没有声音，也没有闪光，但在两人之间的虚空中，一条细长的线缓缓浮现。那是由无数个光点串联而成的轨迹，每一个光点都在闪烁、跳动，像是正在播放的记忆片段。
楚河看到了。
一个他站在废墟上举起手臂，身后是燃烧的城市；
另一个他在手术台上挣扎，有人正往他左臂植入某种核心；
还有一个他跪在地上，怀里抱着一具白发女人的身体，风沙吹过她的脸，却没有合上她的眼睛。
全是不同时间线里的他。
全都在重复同样的过程：觉醒、战斗、失败、死亡。
“看清楚了吗？”卡门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不再是从通讯频道传来的电子音，而是直接出现在脑海里，带着一种近乎愉悦的平静，“你们所有人，都是变量。我是观测者，也是编写者。每一次轮回，我都记录下你们的选择，修正参数，优化结局。”
楚河喉咙发紧，但没打断。
他知道这种话一旦开始说，就停不下来。疯子总觉得自己讲的是真理。
“你以为你在反抗？”卡门继续道，“可你的每一次‘反抗’，都是我设定好的测试环节。刀疤李的背叛，阿伊莎的消散，林玲的残存……甚至连你现在想做的事，我都已经模拟过七十三万次。”
那条时间轴突然扭曲。
原本笔直的线条开始弯曲、折叠，最终卷成一个漩涡状的黑洞。周围的光线被吸进去，连带着那些闪动的光点也一个个消失。数据流断裂，监控画面雪花一片。
林玲急促地说：“它在吞噬因果！不能再看了，否则我们的存在会被同步抹除！”
楚河咬牙，抬手就要切断连接。
可就在他准备收回意识的瞬间，脑子里闪过一句话。
老周临死前握着他的手腕，说的不是“活下去”，也不是“完成使命”。
他说：“观测者不止一个。”
楚河猛地顿住。
如果卡门是观测者，那他也看过这些画面。可为什么每次轮回都未能阻止最终崩塌？为什么总有某个“楚河”会在最后关头做出无法预测的行为？
除非——
他也只是其中之一。
“你不是原点。”楚河开口，声音沙哑，“你也是复制品。你只是比我们早醒了几轮，就开始以为自己是神。”
卡门沉默了一瞬。
然后笑了。
“所以呢？就算你说对了，又能改变什么？你们的存在不过是数据堆叠的结果，连灵魂都是算法生成的幻觉。”
楚河没回话。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慢慢将指尖贴在手环边缘，开始敲。
一下，停顿。
两下，短促。
三下，间隔均匀。
摩尔斯密码。
这是他第一次在实验室醒来时，用手指敲击手术台的节奏。那时他还没名字，没有身份，只有疼痛和愤怒。他不知道这串节奏有没有被记录下来，但他记得。
因为那是他唯一一次，在完全不知道规则的情况下，做了没人预料到的事。
敲完第三轮，虚空震动。
卡门的身影晃了一下，面具边缘裂开一道缝。黑色的液体从裂缝中渗出，顺着脸颊滑落。那不是血，更像是某种冷却液。
“你以为这是觉醒？”卡门冷笑，“这只是我设定的觉醒脚本。”
楚河没理他。他感觉到胸口有东西在发热，是回炉核心在响应某种频率。左臂的纹路已经蔓延到肩膀，皮肤表面泛起细微的晶化颗粒，像是要碎裂。
他知道时间不多了。
“林玲，算力集中到当前坐标。”他说，“不要解析过去，也不要预测未来。只锁定‘现在’。”
“正在执行。”她的声音几乎断续，“剩余运算支持……约九分钟。”
“够了。”
他抬起左手，盯着那条通往基因熔炉的通道。火光映在防护服上，一闪一闪。远处的方舟残骸仍在释放能量波动，地面微微震颤。
卡门的身影再度凝聚，黑洞旋转加快，开始抽取周围的信息流。楚河感到一阵眩晕，仿佛身体正在被一点点拆解成代码。
他任由一部分记忆被吸走。
刀疤李挥刀砍向据点大门的画面；
阿伊莎咳出血块倒下的瞬间；
林玲最后一次微笑说“我没走”的录音片段……
全是真实的，但也全是可以被利用的漏洞。
果然，黑洞的转速出现了短暂迟滞。那些情绪太浓烈，超出了理性模型的处理能力。
就是现在。
楚河猛然将左手刺向胸口，精准插入回炉核心的位置。剧痛炸开，但他没退。基因锁的能量瞬间失控，像洪水冲破堤坝，顺着神经脉络爆发出去。
“如果我是你造的——”他吼出最后一句，声音撕裂空气，“那此刻的失控，就是你没写进程序的‘人性’！”
蓝光炸裂。
冲击波扫过整片环形山，地表裂痕如蛛网蔓延。黑洞崩解，化作无数碎片消散在空中。卡门的身影剧烈抖动，面具彻底碎裂一角，露出下面的脸。
眉骨，鼻梁，唇角。
和楚河有七分相似。
那人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身体逐渐淡去，像是被什么东西从现实中抽离。
风停了。
火还在烧，但不再蔓延。楚河单膝跪地，左手插在胸口，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滴。每一滴落在地上，都会让附近的雪发出轻微的嘶响。
林玲的声音很轻：“他退入高维频段了。暂时……接触不到。”
楚河没回答。他拔出手，伤口边缘已经开始发黑。回炉核心受损，基因锁处于不可逆激活状态。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但他还站得起来。
他撑着地面，慢慢起身，捡起掉在一旁的手环。屏幕已经碎了大半，但还能用。他把它攥在手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远处，方舟残骸顶部的最后一盏灯熄灭了。
他抬头看着那片漆黑的结构，一动不动。
手环突然震动了一下。
新的信号接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