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河的脚印在灰烬上留下一串浅痕，每一步都像踩在冻土上，硬而脆。他没停下，朝着那块翻面的金属片走去。风把残线吹得晃，铜绿斑驳的罗盘露了出来，边缘刻着八道凹槽，正缓缓转动，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牵引。
林玲跟在后面半步距离，手指搭在剑柄上，没拔出来，也没松开。
“别碰它。”她说。
楚河已经蹲下了。指尖刚触到罗盘表面，左眼就震了一下，晶体内部泛起涟漪，幽蓝的光顺着符文爬升，在空中展开一张星图——三枚坐标连成三角，中心直指南极冰盖下方。
他没收回手。
“这不是攻击。”他说，“是记忆。”
林玲瞳孔微缩，蓝光闪了两下，终端自动调出生物信号监测界面。他的脑波频率正在偏移，接近八门共振阈值。她抬手准备切断连接，却被他抬起左手拦住。
“让我看。”
画面撕裂了现实。
暴雨夜，实验室穹顶漏电，电弧在玻璃上炸出蛛网裂纹。年轻的白允儿站在阵法中央，脚下八门符文燃烧，火光映在她脸上，忽明忽暗。她面前悬浮着一块全息投影，显示的是她自己——倒在血泊中，胸口插着断裂的雷矛，双眼闭合。
她看了很久，然后笑了。
“如果他注定成为钥匙，”她轻声说，“那我必须成为锁孔。”
下一秒，她挥手清空所有记录，转身走出门。雷光劈下来，照亮她走向废墟小径的背影。那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记忆断开。
楚河猛地喘气，额头渗出一层晶状冷汗，像是结霜。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罗盘，声音发哑：“她说等我去南极……可她早就知道我会去。”
林玲盯着他眼睛投射的星图，没说话。
“不是召唤。”他咬牙，“是回收。从头到尾，我只是个该死的零件，走到了预定位置。”
他想起最后一次见白允儿。她在雷暴中为他挡下那一击，身体炸成光点前，还回头看了他一眼。那时他以为那是诀别，是牺牲，是来不及说出口的话。
现在他知道，那是计算好的终点。
她咳过血，预知一次就少一年寿命。最后一次推演，她没算灾难怎么停，只算了自己什么时候死最合适，才能把他推向那个方向。
温柔、陪伴、并肩作战……全是布局的一部分。
楚河的手指收紧，罗盘边缘嵌进掌心。荧光般的血从指缝渗出来，滴在地面，发出轻微的“嗤”声，像是腐蚀。
林玲伸手按住他肩膀，电流脉冲沿着神经传入，强行打断记忆回流。她的量子蓝瞳闪过乱码，右眼短暂失焦。
“你快被同化了。”她说，“这不只是回忆，是程序植入。”
楚河没动。他盯着地上那摊血，忽然笑了一声。
“你说，一个人活成工具的时候，会不会觉得自己很伟大？”
林玲没回答。
他慢慢抬起头，视线穿过废墟缺口，望向南方。空气开始震动，低频嗡鸣从地底传来，像是某种巨物在翻身。远处天际线微微泛红，云层边缘带电，扭曲成螺旋状。
他的视网膜上，文明筛选器的地图还在运行。美洲板块的幸存者热区正被猩红吞噬，速度比昨天快了三倍。欧亚大陆也开始闪烁警告红点。
“她爱我。”楚河低声说，“但她还是算了。”
林玲终于开口：“她选择了更大的结果。”
“所以我就该接受？”他猛地站起身，右腿发出咔嗒声，皮肤下的晶格蔓延到膝盖，关节活动时像齿轮咬合。他盯着自己手掌，荧光血液顺着青铜残片往下淌，“我不是系统宿体，不是回炉容器，不是谁命运里的必要损耗。”
话音落下，他双手猛然合拢。
罗盘碎了。
一声闷响，铜片炸开，嵌进他皮肉。最后一道记忆闪现——白允儿回头望他，嘴角带血，却笑着说了三个字：
“对不起。”
然后是：“我爱你。”
最后是：“但这不重要。”
画面熄灭。
楚河跪倒在地，双手撑在地面，指节崩裂，荧光血染黑了灰烬。他的呼吸变得沉重，每一次吸气都像拉风箱，胸腔里有东西在挤压心脏。左眼的晶体完全成型，瞳孔只剩下一个几何形的蓝点，倒映着漫天尘埃。
林玲单膝跪在他旁边，手指探向颈侧动脉。脉搏紊乱，间隔不规则，有时停顿两秒，有时连续跳动五次。
“你的身体在重组。”她说，“再这样下去，意识会和晶格融合，变成纯粹的数据载体。”
楚河没抬头。他看着掌心残留的铜屑，一粒一粒抠出来，扔在地上。
“你说，如果重来一次，她还会做同样的选择吗？”
林玲沉默。
“我不是质问你。”他嗓音沙哑，“我在问我自己。如果我知道结局，还会让她死吗？”
远处，一声龙吼撕裂长空。
不是声音，是震动。整片废墟的金属残骸同时共振，电线杆弯曲，钢板掀起。空气中泛起电离波纹，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拨动大气。
楚河缓缓抬头。
视网膜上，北美大陆已被猩红彻底覆盖。南极方向的红斑膨胀了一圈，边缘开始旋转，形成飓风般的能量漩涡。
他知道那是什么。
不是古神苏醒。
是跳跃实验启动了。
他们等的不是灾难结束，是新纪元开始。
而他是开启门的钥匙。
他撑着地面站起来，右腿半边已完全晶化，走路时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走到一块倒塌的广告牌前，捡起半截电磁军刀，插进战甲侧袋。
“我们走。”他说。
“你现在去不了南极。”林玲拦在他面前，“你的代谢率只有正常人的三成，心跳间隔超过六秒，神经系统正在被晶格接管。你不是在行动，是在执行预设路径。”
楚河看着她。
“那你告诉我。”他声音很轻，“除了往前走，我还剩什么？”
林玲没退。
“至少别一个人。”
楚河静了几秒，抬手抹了把脸。指尖划过左眼，晶体表面光滑冰冷。他没再说话，转身朝废墟外走。
每一步落下，地面都留下淡淡的白色印记。
林玲跟上。
风卷着灰烬追在他们身后，吹起那张破碎的星图残影。最后一块铜片卡在裂缝里，微微颤动。
远方，又一声龙吼响起。
楚河的脚步顿了一下。
他摸出军刀，刀刃朝下，插进地面。金属与晶化的手指摩擦，发出短促的刮响。
刀身没入一半，突然剧烈震动。
地下有什么东西，正在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