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在吹。
沙粒堆成的手掌轮廓在新生星系的第一颗行星表面缓缓成型，像某种无声的回应。楚河的意识没有停下，他顺着那道光痕回溯，穿过无数断裂的维度通道，进入每一个时空里属于“楚河”的位置。这一次他不再挣扎，也不再选择。他只是存在，然后扩散。
所有平行宇宙中的筛选器在同一瞬间熄灭。
没有爆炸，没有警报，也没有宣告。那些悬浮在高空、刻满威胁值排名的半透明界面，像是电量耗尽般悄然消失。亚马逊雨林上空盘踞的精神污染云团停止了低语；月球背面的基因熔炉冷却下来，金属结构开始氧化剥落；钢铁议会的反物质核心失去动力，机械肢体一节节瘫倒。
自由了。
但没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现世地球的天空裂开一道缝隙，不是撕裂，更像是水面上浮起的一层膜被轻轻掀开。阴阳回炉系统的虚影从平流层浮现，轮廓清晰却无压迫感。它不发指令，不启动程序，只静静悬在那里，像一块被遗忘的碑文。
十三岁的少年楚河站在街角，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滴进衣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走到了这里，也不知道刚才那一阵心悸来自哪里。他的左臂突然抽了一下，皮肤下有东西在游动，像是电流穿过骨头。
视网膜上浮现出一行字：
文明筛选器重启倒计时：99年。
字体是灰白色的，边缘微微发亮，和游戏里的提示框很像。但他没觉得这是幻觉。这感觉太真实了，就像小时候发烧时脑袋里的嗡鸣，又沉又稳，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指尖有点发麻，掌心出汗，心跳比平时快了几拍。这不是害怕，也不是兴奋。是一种……熟悉。好像他已经经历过很多次这样的时刻，只是现在才想起来。
基因锁第一阶解锁完成。
体内某段沉睡的序列开始运转，神经网络自动重连，肌肉纤维微调张力。这些变化发生在细胞层面，外人看不出任何异常。但楚河能感觉到，身体不再是完全属于他的了。它正在适应某种更高的频率，准备接收更多信号。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一辆共享单车倒在积水里，车筐里还挂着一份没送出去的外卖。城市照常运转，没人注意到天上的投影，也没人察觉到这个站在雨里的少年正经历着什么。
可就在这一刻，全球有三百二十七万人同时闭上了眼睛。
他们在做梦。
梦里有一个婴儿躺在辐射云下，小手向上伸着，指尖触碰到一道彩虹。画面静止了几秒，然后他们听见了一段旋律，像是童谣，又像是某种编码信号。醒来后，所有人都记不清歌词，只记得心里突然多了点说不清的东西——不是悲伤，也不是希望，更像是一种确认：我们还能继续。
林玲的音律再次响起。
不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嵌入宇宙背景辐射的底层频率。这段声音覆盖了所有智慧生命的精神波段，稳定而不强制。它不做引导，只提供共振基础。那些即将觉醒的个体，在听到它的瞬间，脑电波会自然校准到进化阈值。
阿伊莎的光合星环开始分裂。
一圈翡翠色的光环从银河边缘扩散出去，化作上千个小型生态节点，分布在适宜生命发展的恒星周围。每个节点释放出携带dNA模板的孢子，在真空中凝聚成微型行星核。它们不会立刻孕育文明，但为未来留下了火种。
这两个信号源之间，出现了一个第三极。
楚河的意识不再以个体形式存在。他不是主导者，也不是守护神。他是所有人类共同记忆的交汇点，是四十九次轮回积累下来的集体意志。当林玲的音律与阿伊莎的生命脉冲相遇时，他的“存在”就出现在两者之间的空白地带，填补了新系统的逻辑缝隙。
新的回炉系统雏形建立。
它不再依赖单一宿主，也不设定淘汰规则。它的核心协议只有两条：
一、文明有权拒绝被筛选。
二、每一次进化都必须留下记录。
这意味着，未来的觉醒者不会再被强行推上战场，也不会因为能力超标而遭到清除。他们可以选择参与，也可以选择退出。系统只负责见证，不负责裁决。
少年楚河抬起头。
雨还没停，但他已经感觉不到冷了。体内的电流越来越强，沿着脊椎一路窜到后脑，视野边缘开始闪现模糊的画面——一个穿军装的男人背对着他站在废墟中，一个脸上带疤的士兵跪在地上握紧刀柄，还有一个女人坐在数据洪流中央，眼睛发出蓝色的光。
这些都是他，又都不是他。
瞳孔深处，无数个“楚河”正在睁开眼。有的身处冰原，有的漂浮在太空舱内，有的正从实验室的培养液里坐起。他们全都望向同一个方向，像是接收到同一道召唤。
其中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老周站在控制台前，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动了动，没说话。
少年忽然笑了。
不是得意，也不是释然，就是单纯地笑了一下。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下去，衣服贴在身上，鞋子早就湿透了。他站在街头，像个迷路的孩子，却又站得很稳。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学校会照常上课，老师会讲数学题，同学会在走廊打闹。政府可能几天后才会发现大气层里的投影残迹，科学家们会争论那是不是外星信号。父母今晚加班，冰箱里还有剩菜，他得自己热饭。
一切都会和以前一样。
但又不一样了。
因为从今天起，他会记住每一个梦的内容。因为他左臂的皮肤下，已经开始长出第一根骨刺。因为他能听见，遥远星域中，某个星球上的沙粒正被风吹成一只手掌的形状。
他的手指动了。
不是抽搐，也不是试探，而是一个明确的动作。他抬起右手，对着天空伸出去，五指张开，掌心朝上。
就像在接住什么。
风穿过指缝，带来一丝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