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方既明飘到达玛拉的学校看了看。
这哪是学校，这简直……就是个军事化管理的大型集体宿舍！
方既明一时竟找不到更贴切的形容。
和他想象中类似翰林院或书院的样子完全不同，所谓的宫廷学校，整体结构竟有些接近他穿越前的学校。
一共分为七个“奥达”，相当于七个年级。
但并非每年自动升一级，必须通过极其严格的考核，才能获得晋升资格。
不够出色的，可能会在同一个奥达里卡上好几年，直到年龄到了，被直接安排到某个岗位。
能进入第七奥达的学生凤毛麟角，他们是最顶尖的精英，未来的大维齐尔和军队高官大多出自于此。
我们的小达玛拉，此刻自然是在“一年级”，也就是最低等级的奥达学习。
每一级奥达拥有一个专属的宽敞厅堂。
厅内铺设地毯，中央是开阔区域，用于学生们集体学习、用餐、祈祷和举行会议。
地毯上散放着坐垫和矮几，一角整齐地码放着经卷，正面的墙边则摆放着练习用的弓与剑。
而沿着大厅左右两侧的墙壁，挖有一排凹进去的小隔间。
每个学生都拥有这样一个壁龛。
居然！居然不是单人单间！
方既明数了一下，整整三十个隔间！
一年级奥达居然连睡觉都是三十人同处一室，这太恐怖了！
他本以为达玛拉身为王子，再怎么也能享受到比大学留学生公寓更好的待遇……
没想到竟是这种环境，隔间像卫生间格子似的，翻个身隔壁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要是运气不好，隔壁住了个雷公，那周围一圈人可就算倒了霉了。
不过这种制度，或许也是为了培养他们的集体荣誉感、忠诚和兄弟情谊。
他们在这里同吃同住同学习，很可能形成持续终身的纽带。
方既明用目光扫视了一圈，差点没找到达玛拉。
原来，作为资历最浅的新生，达玛拉的床位被安排在了最靠近门边的壁龛里。
达玛拉似乎感应到方既明的到来，忽然坐起身，幽幽地望向方既明所在的方位。
方既明飘到他旁边，布下一个隔音的小法术，然后在达玛拉面前显出身形。
他先递过去一朵从教会顺手摘的茉莉花，开口道：“可以说话，别人暂时听不见。”
达玛拉面色不变，努力想让语气显得平淡，却还是透着不高兴：“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
方既明意识到，这是因为他今天没时刻盯着，达玛拉察觉到他不在附近，开始胡思乱想了。
不对啊，按他的培养方式，达玛拉不该这么缺乏安全感。
大概就像小朋友第一天上幼儿园，离开熟悉的监护人，都会有点害怕？
方既明揉了揉他的头发：“我可是答应过你的，你也该有自己的空间。”
“哼……”达玛拉轻轻哼了一声，情绪似乎缓和了些。
方既明怕达玛拉这个还没完全脱离“世界围绕我转”心态的小家伙，一言不合就冒出“我不要你了”这种话。
那他真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他抢先开口，转移话题：“第一天上学，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害怕？有没有发生什么有意思的事？”
“害怕？这有什么好怕的？”达玛拉想起白天的事，表情又有点耿耿于怀，语气也带上了愤愤不平，“今天有个笨蛋说，每个人的爹娘才是最爱我们的人。可我不这么觉得。”
他往枕头下一摸，摊开小手，一枚精致的石榴石发饰躺在他手心：“所以我就把他的发饰揪下来了。”
“……”方既明一时无语，难道这家伙第一天就要开始霸凌同学了吗？
他保持平静问道：“是他先动手招惹你的？”
达玛拉摇了摇头，声音稍微低了一点：“我当时在生气，没忍住……他头发上的宝石又太闪，我就揪下来了。”
还好还好，孩子在他面前还算诚实，有救。
“你觉得他有错吗？”
“有！”达玛拉声音不自觉地抬高，“他的说法就是错的！”
方既明点了点头：“那你觉得你自己有错吗？”
达玛拉眼神游移了一下，沉默片刻，才有点心虚地低声道：“有一点点。”
方既明又习惯性地勾起他的一缕卷发在指尖绕了绕：“也许他的父母确实非常爱他，所以他就以为天下所有的父母都理所当然地爱自己的孩子。每个人的经历不一样，看到的世界也不同。只要他不强行要求你必须认同他，那就没问题，我们要学会包容别人可能存在的‘错误’。当然啦，你自己也可能犯类似的‘错误’——听听他的想法，和他心平气和地讨论讨论，再看看自己的观点是不是也有可以调整的地方，嗯？”
达玛拉含糊地应着：“嗯嗯。”
反正道理孩子迟早会明白，方既明没再重复，转而问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达玛拉抬起眼睛看他，突然话锋一转：“我也想要那种闪闪的发饰！”
方既明一愣，这孩子怎么不仅跟人扯头花，还攀比起来了？
难道是因为之前给他搜罗小玩意儿时，从来没找过饰品之类的？
“我给你买了，你怎么跟你母妃解释？” 方既明指出现实问题。
达玛拉的母妃为了让他低调，很少给他什么亮眼的饰品，只有几件最基本的，让他不至于在正式场合“裸奔”。
达玛拉把发饰往旁边随手一放，泄气地躺了回去：“那到底什么时候我才能有啊？”
“等你以后有了自己正当的经济来源，就可以随便买咯……到时候，我也可以帮你弄一些来。” 方既明承诺道，不过内心觉得自己的审美有点堪忧，弄来的东西未必适合达玛拉。
他轻咳一声，把话题拉回来，看向那枚石榴石发饰：“我问的是，关于这枚发饰，你打算怎么处理？”
达玛拉脸上露出茫然，摇了摇头。
他缺乏和同龄人相处的经验，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方既明自己也没在他面前演示过如何与人相处，没能成为他学习的榜样。
方既明想了想，先举了个例子：“如果是我，我可能会去跟他道歉，然后把发饰还给他。需要道歉的是我一时激动，可能弄疼了他或者让他难过了，而不是因为我跟他的想法不一样——我仍然可以不认可他的说法。你呢？你觉得你该怎么做好？”
“那……我也把发饰还给他，然后……道歉？” 达玛拉试探着问。
“可以。那这发饰的主人是谁呢？”
达玛拉坐起身，看向对面墙壁靠门的一个“坑位”：“就是那个家伙。”
方既明的意识扫了过去。
那头标志性的红发，蜜糖色的皮肤……果然是奈布哈尼，果然是他的好师傅啊！
之前看到石榴石的时候，方既明就有点怀疑是他了，没想到真是。
奈布哈尼的床位就在达玛拉对面，看来也是这段时间入学的。
此刻，他正抱着膝盖坐在黑暗里，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总觉得……他好像也有点委屈？
也是，谁被揪了宝贝发饰会不委屈呢。
方既明笑了笑，开口道：“奈布哈尼还没睡。你想现在就去，还是等明天大家都醒了再去？”
“现在……”达玛拉犹豫了一下，“但被舍长发现会被处罚的。”
“那就现在去。”方既明自信地保证，“相信你老师的本事。”
在方既明的法术掩护下，达玛拉光着脚，蹑手蹑脚地溜到了奈布哈尼的隔间。
方既明在奈布哈尼面前，也不需要隐藏身形。
正抱着膝盖独自郁闷的奈布哈尼，被突然出现的一大一小两个人吓得往里缩了缩，还以为这位嚣张的王子白天当众扯走他的发饰还不够，晚上居然还要带着大人来找他麻烦。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嘛！
达玛拉想通之后，道歉倒是丝毫没有扭捏。
他递上奈布哈尼的石榴石发饰，颇有气势地开始了他的道歉：“对不起！我不该那么冲动地扯你发饰，我应该好好和你说话！”
奈布哈尼听了反而更害怕了。
天啊，这人嗓门怎么还是这么大！万一吵醒了舍长，他们两个都得倒霉！
他一手赶紧接过发饰，另一只手迅速捂住了达玛拉的嘴：“你小点声！”
达玛拉配合地压低了音量，但依旧认真地补充道：“但我还是要说，不是每个爹娘都爱自己的孩子。”
“是是是，”奈布哈尼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所以你因为这个就揪我头发？我的秀发都被你扯掉好几根！”
达玛拉歪了歪头：“我都跟你道歉了。”
“光道歉怎么够？我也要扯你头发！”
方既明没插话，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个小家伙玩。
显然，他们自己并不觉得这是在玩，神情严肃得仿佛在召开什么国际会议，像在搞谈判。
好像“父母到底爱不爱孩子”是什么关乎国本的重大议题似的……不过，对孩子们而言，这确实挺重要的。
两人压低声音争执了一会儿，奈布哈尼将目光投向达玛拉身后的方既明：“你怎么能把外人带进来？别人发现了他会被咔嚓掉的！”
方既明笑着自我介绍：“我叫方既明，是达玛拉的老师。不用担心，只有与我有缘的人才能看见我。”
奈布哈尼大为震撼。
而达玛拉却不高兴了：“你不是说只有我能看到你吗？”
方既明嘿嘿一笑：“我和奈布哈尼也有缘……当然，和你也有缘。”
达玛拉依然不太高兴，哼了一声，扭头跑回了自己的隔间。
这个小祖宗，事儿怎么那么多！
方既明只好先安抚了奈布哈尼几句，塞给他一颗糖，然后又得赶紧去哄某位祖宗。
达玛拉把脑袋整个闷在被子里，声音闷闷地传出来：“你是不是也不爱我？”
方既明能回答不爱吗？那肯定要出大问题。
反正纯净教会的教义都说了——“神爱世人”，那他方既明当然也爱世人。
于是他熟练地用带着点哄骗的语气敷衍道：“爱爱爱，可太爱了。”
达玛拉这才满意，哼哼了两声，渐渐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