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阴暴雨夜，酒店空调嘶吼得像得了肺痨。 苏超队友大胖从背包掏出pS1主机时，黄紫昌正用冰袋敷着额头的纱布：“这古董能运行？” 当电视屏幕亮起《实况足球2002》的像素方块，全员惊呼：“谢晖脸咋是方的？” 大胖叼着辣条：“昌哥，游戏里你数值绝对超75！”结果搜索栏键入hUANG… 屏幕赫然显示：中国队，隐藏球员，综合评分58。 我摔了手柄：“制作人出来挨打！” 却见队友老张默默选出中国队vs巴西：“昌哥，给你演示△键必杀技…” 当像素谢晖用“反物理直角变向”过掉卡洛斯时，全酒店爆发出2002年式的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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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阴的雨，下得像天漏了。雨水噼里啪啦砸在酒店窗玻璃上，汇成一道道浑浊的小溪流。空气里一股子霉味和湿毛巾没拧干的馊味混合在一起，呛得人鼻子发痒。房间里那台老旧的壁挂式空调，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出风口叶片规律地上下摆动，发出一种类似破风箱的、令人焦虑的嘶鸣。
我，黄紫昌，额头上贴着纱布，冰袋传来的凉意勉强压着底下那一跳一跳的闷痛。身子陷在有点塌陷的床垫里，盯着电视里无聊的晚间新闻，心思却早就飞了。飞回郑州航海体育场那山呼海啸，飞回刚才泥泞场地里那记砸下去不知疼的头球，更飞向某个遥远而模糊的、关于未来的问号。
“咔哒。”
一声轻响，房间门被推开又关上。队友大胖侧着身子挤了进来，怀里抱着个鼓鼓囊囊、印着某超市logo的塑料袋，圆圆的脸上淌着雨水，眼镜片糊得一片白茫。
“昌哥！没睡呢？正好！搞点精神食粮！”大胖嘿嘿一笑，把塑料袋往茶几上一墩，发出塑料和金属碰撞的稀里哗啦声。
我懒洋洋地瞥了一眼：“啥粮食？康师傅还是今麦郎？”这鬼天气，外卖都叫不到。
大胖神秘兮兮地也不答话，弯腰从他那个巨大的、印着“常州恐龙园”的背包里，开始往外掏东西。先是一个方头方脑、塑料外壳泛着陈旧黄色的主机，上面印着“playStation”的字样，旁边还有个同样是方形的、带翻盖的光驱。接着是两个连着螺旋线的、造型古朴的手柄，摇杆帽都磨得油光发亮了。最后是一摞用软布仔细包着的光盘盒。
“卧槽？！”我一下子从床上坐直了，冰袋差点掉下来，“pS1？大胖你从哪个博物馆刨出来的？这玩意儿还能动？”
“嘘——小点声！”大胖紧张地看了眼房门，压低声音，脸上是藏不住的得意，“从我舅家阁楼翻出来的！擦了半宿！宝贝着呢！看看这！”他拿起一张光盘盒，吹了吹并不存在的灰，封面是一个像素风的足球运动员起脚抽射，旁边是硕大的标题：《world Soccer winning Eleven 2002》（实况足球2002）。封面边缘已经磨损发白。
“《实况2002》？！”我这下真来了兴趣，趿拉着拖鞋凑过去，“这得有…小二十年了吧？我小学那会儿在游戏厅见过！”
“绝对经典！”大胖小心翼翼地把主机连接到酒店老式液晶电视的AV接口上，那红黄白的线头看着就很有年代感，“现在的FIFA、实况，画面是牛逼，没内味儿！知道啥叫味儿不？就得是这个！马赛克！锯齿！还有…”他插上电源，按下开机键。
“滋——”
一阵轻微的电流声后，电视屏幕先是一黑，然后中间亮起一个白色的、不断缩小的光圈，伴随着pS主机标志性的开机音效。接着是Konami的LoGo，粗糙的像素颗粒感扑面而来。
游戏主界面加载出来，背景音乐是那种节奏感极强、又带点电子合成器味道的8bit音乐，鼓点敲得人心慌。大胖熟练地用方向键和圆圈方块键操作着，光标移动到“比赛模式”。
“来来来，昌哥，让你见识见识上古神兽！”大胖兴奋地搓着手，把手柄递给我一个，“咱先看看阵容！”
他选择了“编辑模式”，进入国家队列表。密密麻麻的英文国家名，光标移动速度有点慢。好不容易找到“chINA”，点进去。
屏幕跳转，出现两列中国球员的像素头像和名字。房间里的其他几个队友，老张、小斌他们，也被吸引了过来，围在电视前。
“噗——”不知道谁先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这是谢晖？这脸咋是方的？跟被门夹过一样？” “快看杨晨！这发型是一坨黑色的…？” “李玮锋！哈哈！这身体比例，腿短身子长，像个橄榄球运动员！” “这像素也太感人了…全靠脑补啊！”
我也乐了，指着屏幕上那个穿着红色球衣、方块脸的9号：“谢晖当年要知道自己在游戏里长这样，得少进多少球。”
大胖叼起一根辣条，含糊不清地说：“画面是糙，但手感杠杠的！诶，昌哥，找找你有没有？”
“扯淡呢，”我嗤笑，“02年我还在穿开裆裤玩泥巴，这游戏能有我？”
“说不定有隐藏球员呢！或者元老队？”小斌在一旁起哄。
大胖还真就兴致勃勃地开始翻找，嘴里念叨：“hUANG… ZIchANG…没有啊…哦对了，这游戏拼音可能不准…woNG？也不行…”
他胡乱翻看着，突然，在一个名为“othERS”（其他）的分类里，看到了一个名字：hUANG Z.，国籍chN，位置wF。
“卧槽！真有！”大胖惊呼一声，点了进去。
屏幕跳转到球员资料界面。一个通用得不能再通用的亚洲球员脸模，光头，没有任何面部特征。名字：hUANG Z.。身高、体重都是默认值。再看数据——
进攻（AttAcK）：65 防守（dEFENcE）：38 身体（bodY bALANcE）：72 体力（StAmINA）：70 速度（SpEEd）：78 加速（AccELERAtIoN）：75 反应（RESpoNSE）：68 带球精度（dRIbbLE Acc.）：71 短传精度（ShoRt pASS Acc.）：63 长传精度（LoNG pASS Acc.）：63 射门精度（ShootING Acc.）：68 射门力量（ShootING powER）：70 弹跳（JUmp）：75 综合评分（oVERALL）：58。
房间里瞬间安静了，只剩下空调的嘶吼和游戏背景音乐。
58？
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虽然知道这游戏不可能真有我，这大概率只是个系统随机生成的同名球员，但这58的评分，像根小针，轻轻扎了一下心里某个地方。尤其是那38的防守…虽然我确实不以防守见长，但这…
“咳咳…”大胖赶紧打圆场，“这什么破数据！瞎写的！昌哥你别在意！这游戏里谢晖也才82还是83呢！梅西c罗那会儿还没出道呢！”
“就是就是，”小斌也附和，“这游戏引擎落后，数值都瞎给的！”
我没说话，拿起旁边另一个手柄，默默退回到主菜单，选择了“比赛模式”，选边，中国队。
“来来来，踢一场！”大胖赶紧选了巴西队，“让你虐虐菜，出出气！”
游戏读取，像素块飞舞。球场出现，草皮是一片均匀的、绿得发假的颜色。球员模型粗糙得感人，跑动起来动作僵硬，像一群提线木偶。
开球。我控制着那个方块脸的谢晖，笨拙地带着球。大胖控制的卡洛斯像个小坦克一样冲过来，一个简单的伸腿，就把球捅走了。
“哈哈哈！昌哥，你这技术跟数值很匹配啊！”大胖得意地笑。
“滚蛋！手柄不顺手！”我笑骂着，心里那点不快变成了好胜心。
比赛进行得异常搞笑。传球经常传歪，射门要么软绵无力要么冲天炮，身体对抗就是两个人模型卡在一起抖动半天，然后随机弹开一个。时不时还会出现一些诡异的bug，比如球从球员腿上穿过去，或者人跑着跑着突然平移。
“这什么玩意儿啊！”我气得想摔手柄，“这传球精度60多跟40多有啥区别？不都一样传不准！”
“哈哈哈，要的就是这个味！”大胖操控着罗纳尔多，一个蛮不讲理的加速变向（虽然模型动作极其僵硬），过掉我的李玮锋，单刀，推射入门。1：0。
“赖皮！这罗纳尔多速度绝对不止90！”我抗议。
“游戏就这么设定的！无敌！”大胖啃着辣条，美滋滋。
又踢了一会儿，我被进了三个。场面极其被动，中国队根本过不了半场。那种无力感，跟现实中踢强队有点像，但更多是一种被垃圾游戏引擎支配的愤怒。
“不玩了不玩了！”我把手柄一扔，“什么破游戏！手感稀烂！bug满天飞！”
队友们哄笑起来。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老张，默默捡起我扔下的手柄，坐到我旁边。
“昌哥，这游戏不是这么玩的。”老张推了推他的黑框眼镜，语气平静。
“嗯？还能怎么玩？这破引擎有啥技巧？”我没好气地说。
老张没回答，只是重新开始了比赛，依旧是中国队vs巴西。他选了最低的难度。
开球。他没有像我们那样急着往前冲，而是控制着中场球员，慢慢地后场倒脚。传球力度条按得很轻。
“这游戏，传球要提前量，力度要轻。”他一边操作一边说，“△键直塞是神器，但要看时机。”
他慢慢推进到中场，面对巴西队的逼抢，突然按了一下R1+方向键，球员做了一个幅度极大的磕球变向，虽然动画效果很生硬，但确实晃开了一点空间。
“看，大趟。”老张说。
然后，就在对方球员重新贴上来的前一刻，他瞄了一眼小地图，按下了△键。
一道白色的、像素点的轨迹瞬间出现！皮球贴着绿色的草皮（虽然看起来像块绿布），以一个近乎笔直的、完全违背物理定律的路线，嗖地一下塞向了前场！
而那个方块脸的谢晖，像瞬间打了鸡血，启动！他的速度在低难度下显得尤为突出，竟然硬生生甩开了卢西奥！单刀！
面对门将，老张轻轻按下□键，射门力度条只按了一小半。
谢晖抡起那条像素腿，推射！
球慢慢地滚向球门右下角。巴西门将马科斯倒地扑救，动作慢得像幻灯片——球竟然从他腋下滚了过去！
球进了！！！
“卧槽？！”我和大胖几乎同时喊了出来。
“这…这特么也行？”我目瞪口呆。刚才我们踢的时候，射门不是打飞就是被扑，这种轻巧的推射几乎不可能进。
“低难度，门将反应慢。”老张笑了笑，依旧平静，“还有，你看这个。”
他让门将开球门球，一个大脚开到前场。谢晖和卡洛斯争顶。只见老张疯狂地按着□键和R1键。
屏幕上，谢晖那个方块身体和卡洛斯缠斗在一起，两人模型疯狂抖动闪烁，像是接触不良。最后，竟然是谢晖把卡洛斯挤开了！顶到了球！
“疯狂按键，争顶有利。”老张解释，“这游戏有很多隐藏机制和…bug。”
接下来的时间，老张给我们展示了什么叫“上古实况遗老”。
他演示了“直角假身”——带球时突然按R2+垂直方向，球员会做一个毫无过渡的、90度的瞬间变向，像个机器人，但极其有效。
他演示了“无敌下底传中”——用速度最快的球员（比如他换上的曲波）沿着边线一路狂飙，然后按两下○键传中，中路只要有个子稍高的前锋（比如他换上的黎兵），进球率奇高。
他演示了如何利用“贴图bug”卡位，如何预判那稀烂的AI跑位，甚至还记得几个元老球员的隐藏特技。
在他的操控下，那支像素中国队，踢得居然有模有样，跟五星巴西打得你来我往。虽然动作依旧滑稽，模型依旧粗糙，但竟然真的能进球，能防守！
我们全都看傻了，围在电视前，大呼小叫。
“老张！牛逼啊！这直角假身！” “传中！找黎兵！砸他！” “卧槽！这都能扑出去？门将开挂了吧！” “铲他！背后铲！红牌就红牌！值！”
房间里空调依旧嘶吼，但已经完全被我们的声浪盖过去了。汗水、辣条味、还有刚才淋雨带来的潮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属于男人的、略带邋遢却热血沸腾的气息。
我重新拿起手柄，照着老张教我的方法，△键直塞，R1加速，□+R1争顶…
当我也用那种笨拙的、bUG般的方式，打进一球，甚至助攻谢晖顶进一个夸张的、弹跳数值疑似溢出的头球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快乐冲上了头顶。
这快乐很幼稚，很廉价，来自于一个画面落后、引擎垃圾、满是bUG的古早游戏。
但，真他妈开心！
我们轮流上手，大呼小叫，互相嘲讽，为了一个像素进球欢呼雀跃，为了一个明显的误判骂骂咧咧。空调卖力地制冷，却丝毫降不下我们脑门上的汗和心头的火。
不知不觉，窗外雨停了。远处天边甚至透出了一点灰白。
最后一局，我、老张、大胖三人混战，都选中国队，踢电脑巴西。我们用着刚学来的“远古秘技”，各种直角变向、bUG直塞、无敌传中，把那支像素巴西队打得找不着北。
当终场哨响（一种刺耳的电子音），比分定格在4：1时，我们三个扔下手柄，瘫倒在床上和地毯上，哈哈大笑，喘着粗气。
电视屏幕上，像素块组成的中国队员正在僵硬地挥手致意。
我盯着屏幕上那个“hUANG Z.”，综合评分58的隐藏球员，突然觉得没那么刺眼了。
“欸，你们说，”我望着天花板，突然开口，声音有点哑，“要是咱们现在…就现在这帮人，真能跟02年那支国家队踢一场，会咋样？”
房间里安静了一下。
大胖先乐了：“那不得被谢晖、范志毅他们打出屎来？”
老张推了推眼镜：“不好说。咱们体能、战术理念可能强点，但那股子劲儿…差远了。”
小斌幽幽地补了一句：“至少游戏里…咱们赢了啊。”
是啊，游戏里赢了。
在一个粗糙的、失真的、却承载了无数人青春和幻想的像素世界里，我们用一种近乎作弊的方式，“赢”了。
我爬起来，拿起那盘《实况足球2002》的光盘，对着窗外微熹的晨光看了看。盘面有些划痕，折射出模糊的光晕。
“走了，睡觉。”我把光盘递给大胖，“明天…哦不，今天下午，还得训练呢。”
“苏超”还没完，保级路还长。
但这一刻，在这个弥漫着辣条味和汗臭的破旧酒店房间里，我们仿佛透过那个小小的pS1主机和满是马赛克的屏幕，触摸到了某个遥远的、关于足球的、最原始也最纯粹的快乐。
无关技战术，无关比分，甚至无关真实。
就像老张说的，玩这破游戏，就得用点“邪道”。
也许，踢球，有时候也得用点“邪道”。
比如，为一个没人看好的家乡球队，拼上一个可能影响职业生涯的头球。
比如，在一场注定失败的比赛里，为一个微不足道的进球，搏上一切。
这本身，就挺“邪道”的。
也挺牛的。
我躺回床上，闭上眼。额头的伤还在隐隐作痛。
但脑子里，只剩下谢晖那个方块的脑袋，和一道划过绿色像素草皮的、笔直得不像话的△键直塞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