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趴在船沿喘了半天,手指还搭在药罐上。影卫首领蹲在旁边,声音压得很低:“你刚上来一趟,现在下去,万一撑不住呢。”
叶清欢没看他,只把氧气囊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绳索绑在腰间,药罐贴着胸口固定好,她站起身,风一吹,湿透的衣角往下滴水。
“它让我看了那段画面,不是为了吓我。”她说,“是想让人知道它疼。”
影卫首领没再拦。他知道她一旦拿定主意,谁说话都没用。
她深吸一口气,翻身入海。
水立刻裹上来,冷得刺骨。耳朵里灌满压力,肺开始发紧。她咬住呼吸器,手脚并用往下潜。头顶的光越来越淡,四周黑下来,只有手腕上的荧光表盘亮着数字。
离巨石还有十丈,药罐就开始发热。不是上次那种烫,是闷在里面烧,一层层往上顶。她放慢动作,一边游一边默念名字——
“林三娘,产后血崩,针灸十二次;陈老五,蛇毒入心,吊了七天命;小石头,脊椎错位,我亲手接的……”
每念一个,药罐就轻一下,像被什么抚过。那些人活下来的瞬间,他们哭、笑、抓住她手说谢谢的样子,全藏在这罐子里。她不是靠本事硬闯,她是带着一堆人的命和谢意来的。
五丈外停下。水流比上次稳,但那股排斥力还在,隐隐推着她后退。她没急着靠近,先把听诊器银簪取出来,夹在指间。
裂缝还在原地,那滴银蓝液体悬浮着,一动不动。
她举起手,轻轻晃了晃。
液体抖了一下。
她慢慢往前挪了一点。三丈。两丈半。排斥力猛地增强,水流打旋,差点把她掀翻。她稳住身形,左手按住药罐,右手缓缓伸出去。
指尖离液体只剩半尺。
停住。
她闭眼,催动念气。不是攻击,也不是试探,而是把一段记忆送出去——那个叫小石头的孩子,才八岁,被人打断脊椎扔在破庙里。她用银针一点点续经脉,整整三天没合眼。最后孩子睁开眼喊娘时,她坐在地上直接睡着了。
那段记忆里的累和沉,顺着念气流进水中。
银蓝液体晃了晃,朝她移近一分。
她没动。
又一段记忆送出去——林三娘抱着刚出生的孩子哭,说多亏了她,不然母子都保不住。那时她在灶台边喝姜汤,手抖得拿不稳碗。
液体再移近一点。
她感觉到药罐在震,不是警告,是回应。像是说:你真的治过这么多人?
她点头,忘了对方看不见。
“我不抢你的东西。”她说,声音被水吞掉,“我是大夫。你疼,我能看看吗?”
液体忽然拉长,绕了个圈,像在打量她。
她趁机将听诊器银簪对准裂缝边缘的纹路,三根银针弹出,分别扎进三处交汇点。动作很轻,像缝衣服。这是她惯用的缓释针法,不刺激神经,只疏通阻滞。
银针入石的瞬间,整块巨石颤了一下。
黑丝抽搐起来,青灰色气旋剧烈收缩。她赶紧收回手,往后退开。
几息后,震动平息。
那滴液体缓缓退回裂缝深处,像是犹豫。
她没追,也没撤针。就在两丈外等着,手一直搭在药罐上。
时间一点点过去。氧气表显示还剩四十分钟。
她开始讲起另一个病人。是个老头,腿烂了半年,没人敢碰。她每天换药,闻着臭味也不皱眉。老头后来能下地了,拄着拐杖走了十里路来谢她,结果在路上摔了,又让她给接上了。
她说着说着,发现那滴液体又出来了。
这次没停在半空,而是轻轻碰了下她伸出去的手指。
凉的,滑的,像露水。
她心跳快了。
药罐突然变得温热,不再是烧,而是暖。她低头看,罐身那道隐纹又亮了,和巨石上的某段纹路完全一样。
她想起谷主交玉简时说的话:“持鼎者才能开启。”
原来不是人,是这个罐子。
她把药罐捧到面前,对着裂缝轻声说:“它认得你。我也认得你。”
说完,她慢慢把药罐往前递。
离裂缝一尺时,银蓝液体主动缠上来,绕着罐身转了一圈。接着,裂缝内部的纹路一节节亮起,由暗变青,再泛出微白的光。
排斥力消失了。
她往前游了一步,再一步。这次没有任何阻挡。
药罐贴着石面滑过,纹路完全契合。一声低鸣从海底深处传来,不像刚才那么沉重,倒像是松了一口气。
裂缝缓缓张开,比之前宽了将近一倍。里面黑漆漆的,但有股温和的吸力,轻轻拉她的衣角。
她回头看了眼上方。水面太远,影卫和船老大根本不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
她把氧气囊卸下一个,留在原地,只带最小的那个继续往里。
刚靠近入口,那滴液体忽然飘到她眼前,停住。
她等了几秒,见它不动,便伸手去碰。
液体散开,变成一层薄膜,覆在她手背上。一股信息直接传进来——不是画面,也不是声音,是一种感觉。
痛。被钉住的痛。被撕开的痛。孤独百年,没人敢靠近,只能靠本能赶走所有外来的东西。
她站在那里,任那层膜贴着手背。
“我知道。”她说,“换了是我,我也怕。”
膜轻轻颤了一下。
然后,它缩回去,重新凝成一滴,退回裂缝深处。
裂缝彻底打开。吸力变强,像是邀请。
她最后摸了摸药罐,确认它还在。
双腿一蹬,整个人滑进黑暗。
水流裹着她往前,耳边只剩下呼吸声。
前方有一点微光,忽明忽暗。
她伸手拨开水流,朝着那光,游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