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靠近那座名为“栾州”的府城,官道两旁的景象就越是触目惊心。流民搭建的窝棚连绵不绝,如同依附在巨兽尸体上的蛆虫,密密麻麻地蔓延开来,几乎看不到尽头。空气中混杂着排泄物的恶臭、久未清洗的人体酸腐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属于死亡和疾病的沉闷气息。
人群的密度远超他们在上一个府城外的见闻。这里不再仅仅是老弱妇孺,更多了许多面色凶狠、眼神游移的青壮年男子。他们或蹲或站,聚集在一起,不怀好意的目光如同冰冷的蛇信,在新到来的苏家队伍身上扫来扫去,评估着他们的行李和状态。
“都靠紧点!看好自己的东西!” 苏锐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他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位置,将家人和主要的行李护在队伍内侧,自己则手持那根磨得发亮的粗木棍,柴刀谨慎地藏在顺手处,走在最外围,眼神锐利如鹰,与那些不善的目光无声交锋。
“哎哟喂……这、这怎么这么多人……” 奶奶吓得脸色发白,紧紧抓着大伯苏富贵的胳膊,几乎要把整个身子缩到他背后。
“怕、怕什么!光天化日的……” 苏富贵自己声音也发着颤,强撑着场面,眼神却不敢与那些流民对视。
队伍在一种无形的压力下缓慢前行,仿佛在粘稠的泥沼中挣扎。孩子的哭闹声、病人的呻吟声、无意义的争吵叫骂声,以及偶尔爆发出的为了一点食物或地盘的小规模撕打,构成了这片区域混乱而绝望的交响。
突然,一个瘦小的身影猛地从旁边窜出,目标直指赵梅挎在臂弯上的一个小布包——那里面装着他们最后一点应急的干粮屑。
“啊!” 赵梅惊呼一声。
几乎在同一时间,苏锐动了。他没有使用木棍,而是迅捷如电地侧身,左手精准地扣住了那只脏污枯瘦的手腕。
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来岁的男孩,饿得脱了形,一双大眼睛在瘦削的脸上显得格外突出,此刻写满了惊恐和豁出去的疯狂。
“放开我!吃的!给我吃的!” 男孩尖叫着,另一只手还在徒劳地抓挠。
苏锐没有用力伤他,只是牢牢钳制住,沉声道:“放手。”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经历过生死搏杀淬炼出的冷硬气势,那男孩挣扎的动作不由得一僵。
“锐哥儿,算了……” 赵梅心软,看着男孩的样子,鼻子发酸。
苏锐盯着那男孩看了两秒,松开了手。男孩如同受惊的兔子,立刻缩回手,连滚带爬地钻回了人群缝隙,消失不见。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却让队伍里的气氛更加紧绷。每个人都下意识地把自己那点微薄的家当抱得更紧。
“造孽啊……” 里正王伯叹了口气,皱纹深刻的脸上满是愁苦,“这栾州府城,怕是更难进了。”
他们终于艰难地穿过了最外围混乱的区域,来到了能够清晰看见城门的地方。
只见栾州府城的城墙果然高大巍峨,青灰色的墙砖在烈日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城墙之上,隐约可见持枪巡逻的兵丁身影。
然而,与这森严守卫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城墙下那黑压压一片、几乎望不到边的流民海洋。人群拥挤在护城河之外,河床早已干涸见底,如同拍击堤岸的绝望浪潮。哭喊声、哀求声、咒骂声汇聚成巨大的声浪,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
城门紧闭!只留下侧方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小小缝隙,且有数十名盔甲鲜明、手持长矛的兵卒严密把守。他们面色冷峻,对城下的哀嚎充耳不闻,长矛斜指前方,形成一道无形的界线,将城内与城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天爷……这怎么进去啊?” 队伍里有人发出了绝望的呻吟。
希望,那刚刚因为走出群山而点燃的微小希望,在这巍峨的城墙和如海潮般的流民面前,仿佛狂风中的烛火,摇曳欲熄。
苏甜的目光越过躁动不安的人群,落在那些守城兵卒冰冷的脸庞和紧闭的城门上,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她轻轻碰了碰哥哥苏锐的手臂,低语道:“哥,情况比想的更糟。硬闯不可能,得想别的法子。”
苏锐点了点头,目光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环境,最终定格在流民聚集区边缘,一片相对空旷但靠近官道的高地上。“先找个地方落脚,打听清楚情况再说。这里不能久留。”
他的判断得到了里正和大多数人的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