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道把那株夜视草嚼得稀烂,吐掉渣子,抹了把眼睛。视野立马清楚了不少,树影不再糊成一片,连十步外石缝里爬的蚂蚁都看得真切。
“还行吧。”他咂咂嘴,“至少不会撞树上。”
岑晚狐蹲在一块青苔石头上,耳朵竖得笔直,脚踝的铃铛安静得反常。她没说话,只是冲他摆了摆手,示意别出声。
林子里静得很怪。风是有的,但树叶响得不齐,像是被什么压着节奏。地上落叶厚厚一层,踩上去本该沙沙作响,可刚才他们走过的脚印,正慢慢往回收缩,像被什么东西悄悄抚平。
江小道眯眼看了看四周,忽然伸手从酒葫芦里摸出一小撮灰粉,弹在身后的地面上。粉末刚落地,就微微泛起一层涟漪,像是水面上被风吹皱的波纹。
“迷踪粉还有反应。”他低声说,“说明后面没人跟,但……前面这林子,不太欢迎生人。”
岑晚狐终于开口:“不是不欢迎,是它知道我们来了。”
她指尖点地,轻轻一划,泥土裂开一道细缝。一缕暗红色的气流从地下钻出,盘旋了一下,又沉了回去。
“地脉躁动,有守山兽在巡界。”她收回手,“百年不开杀戒,不代表它不会动手。”
江小道咧嘴一笑:“那咱们是不是该写个牌子,插头上写着‘路过打酱油,绝不挖矿’?”
“你再废话,它第一个先咬你这张贫嘴。”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声低沉的闷响,像是雷在地底滚了一圈。脚下的土颤了颤,几片枯叶从树梢飘落,悬在半空停了一瞬,才缓缓落下。
两人同时绷紧身子。
“来了。”岑晚狐低声道。
江小道没动,反而慢悠悠地靠在树干上,手指在酒葫芦口敲了两下,像是在数节拍。他眼神懒散,可指节已经捏得发白。
下一秒,林子深处炸开一道黑影。
那东西贴着地面疾驰而来,快得看不清轮廓,只觉一股腥风扑面,夹着腐叶和铁锈混杂的气味。它身形矫健,四肢踏地无声,唯有额前一根紫光流转的独角,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弧线。
影豹!
它猛然刹住,距两人不过五丈。前爪在地上轻挠两下,肌肉绷紧如弓弦。一双眼睛红得像是烧化的琉璃,死死盯着他们。
江小道咽了口唾沫:“这眼神……比我偷看李厨娘蒸灵包子时还凶。”
岑晚狐一把拽住他后领,猛地往旁边一扯。
轰!
原地碎石飞溅,影豹一爪拍下,地面塌陷三尺,裂纹蛛网般蔓延开来。江小道摔在泥里,酒葫芦差点甩飞,赶紧抱在怀里。
“你能不能正经点!”岑晚狐咬牙,“再贫一句,我把你塞它嘴里当诱饵!”
“我这不是缓和气氛嘛!”江小道爬起来,抹了把脸上的泥,“再说,它要是真饿,肯定先挑你——狐狸肉嫩啊!”
影豹低吼一声,尾巴高高扬起,浑身黑毛根根倒竖。它绕着两人缓缓踱步,每一步都让地面微微震颤,仿佛整座山都在跟着它的节奏呼吸。
岑晚狐双掌贴地,指尖渗出一丝赤红火焰,顺着泥土悄然蔓延。她嘴唇微动,默念口诀,火线即将成型。
江小道却突然抬手,拦住她。
“等等。”他盯着影豹的左后腿,“它走路有点瘸。”
岑晚狐一愣:“你这时候还研究兽科病历?”
“你不觉得奇怪吗?”江小道眯眼,“这么大的家伙,巡山还能受伤?谁伤的它?还是……它不想杀我们?”
话音未落,影豹骤然暴起!
这一次不是扑击,而是腾空跃起,竟从他们头顶掠过,落在身后巨石上。它转身,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爪子猛拍岩石,碎石如雨落下,将退路彻底封死。
“想跑?”江小道苦笑,“人家根本不给选项。”
岑晚狐咬破指尖,鲜血滴落掌心,瞬间燃起一团狐火。她手腕一抖,火线横扫而出,贴地燃烧,形成一道屏障。
影豹前冲之势稍滞,鼻孔喷出两道白烟。它低头嗅了嗅火焰,眼中闪过一丝忌惮,随即张口一吐,一道黑雾喷出,竟将狐火生生压灭。
“好家伙,还会灭火器。”江小道啧了一声,终于从酒葫芦里抽出一把短剑——那是他早年签到得的《无相剑诀》附赠兵器,一直当柴刀使。
他深吸一口气,剑尖点地,体内灵气强行催动。剑身嗡鸣,一道虚影在空中划出弧光,凝成半透明剑幕。
影豹再次扑来,利爪撕向侧面。
铛!
火星四溅,江小道手臂剧震,虎口崩裂,鲜血顺着剑柄流下。他踉跄后退两步,硬是没松手。
“挡住了?”他咧嘴,带点得意。
“你也就能撑一下。”岑晚狐喘着气,第二团狐火在掌心跳动,“它根本没用全力。”
影豹落地,甩了甩头,似乎对这次交手有些意外。它盯着江小道手中的剑,眼中多了几分审视,像是在确认什么。
江小道抹了把嘴角,发现不知何时已被震出一道血痕。他低头看了看剑,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忽然笑了。
“你说它会不会觉得,我这把破剑,是它失散多年的亲戚?”
“你闭嘴!”岑晚狐一脚踹在他小腿上,“再笑,我让你变成它今晚的加餐!”
影豹低吼,前肢微屈,显然准备发动致命一击。它双目锁定二人,气息如潮水般压迫而来,连空气都变得粘稠。
岑晚狐咬牙,双手合拢,第三道狐火在头顶凝聚,火光映得她脸色发白。她知道这一击耗力极大,若不能逼退对方,接下来就只能等死。
江小道却在这时动了。
他没冲上去,反而往后退了半步,背脊抵住一棵古树。他抬起左手,沾着血在树干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符纹——正是那本《野修逃命一百招》里的“假息阵”,能短暂模拟尸体气息。
“你干什么?”岑晚狐急问。
“试试它认不认死人。”江小道咧嘴,露出一口白牙,“毕竟我刚演完一具尸体,演技还没过期。”
他刚画完最后一笔,影豹已如黑箭射来!
千钧一发之际,岑晚狐甩出狐火,缠住影豹后腿。火光一闪,兽躯踉跄,偏了方向。利爪擦着江小道肩膀划过,衣衫撕裂,皮肉翻卷。
江小道闷哼一声,却顺势倒地,蜷缩成一团,屏住呼吸,连心跳都用龟息术压到最低。
影豹落地,甩开狐火,转头盯住那具“尸体”。
它走近,低头嗅了嗅,喉咙里发出咕噜声。片刻后,竟抬起前爪,轻轻碰了碰江小道的脸。
岑晚狐屏住呼吸,掌心狐火明灭不定。
影豹又嗅了嗅树干上的符纹,忽然抬头,望向不远处一座断崖。崖边立着块残碑,上面刻着半个模糊图腾,像是某种古老契约的印记。
它低吼一声,转身,竟不再攻击,而是缓缓后退几步,最后跃入林中,消失不见。
风重新吹动树叶,一切恢复寂静。
岑晚狐僵立原地,许久才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它……走了?”
江小道慢慢睁开眼,坐起身,摸了摸肩膀上的伤。
“没走。”他摇头,“是认出来了。”
“认出什么?”
江小道没回答,只是望着那块残碑,眼神第一次没了嬉笑。
他从怀里掏出那株夜视草,绿芒微弱,正对着残碑的方向,轻轻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