湾流G650在万米高空平稳飞行,机舱内弥漫着一种微妙而紧张的气氛。
沈懿背脊挺直,坐在舒适的真皮沙发上,与楚晴相对而坐。
她没有去碰那杯酒,目光冷静地审视着对方,试图从那张巧笑倩兮的脸上找出任何一丝伪装的痕迹。
“楚小姐……”
她开口,声音平稳,带着疏离的试探:“或者,我该如何称呼你?据我所知,你家的……直系成员想要出境,并非易事。”
自从上次和楚家撕破脸后,她陆陆续续听到了些楚家的消息,她也不太确定,但是楚家人出境应该有限制出境的。
楚晴闻言,非但没有丝毫尴尬或惊慌,反而轻轻笑了起来,指尖优雅地晃动着酒杯,琥珀色的酒液在杯壁上留下蜿蜒的痕迹。
“楚晴?”
她歪了歪头,笑容里带着一丝讥诮和玩味:“那个名字,连同那个看似风光实则枷锁重重的家族,我已经很久不用了。现在我随母姓,阮,单名一个晴字。至于出境限制?”
她抿了一口酒,红唇微启,吐露出轻描淡写却信息量巨大的话语:“楚家是楚家,我是我。某些人倒了,树倒猢狲散,但总有些枝桠,想要换个方向生长,也得有人愿意给它阳光雨露,不是吗?”
沈懿瞬间明白了。
楚家在国内彻底失势后,树倒猢狲散,但像楚晴这样聪明且早有准备的人,很可能利用家族过去积累的某些资源、人脉或是……秘密,与新的势力达成了某种交易或合作。她交出了某些东西,或者承诺提供某些价值,换来了一个新的身份——阮晴和自由,甚至可能是某种形式的“保护”或“任务”,从而得以脱离楚家的泥潭,远走海外。
她看似享受着家族的余荫、财富和资源,实则也已将自己置于另一重规则之下。
“所以,你现在是为谁工作?”
沈懿单刀直入。
阮晴笑了笑,不置可否:“为自己工作,顺便……帮朋友一点小忙。比如,偶尔提供一些资金流动方面的‘见解’,或者帮某些迷路的人,找个暂时的栖身之所。”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沈懿。
沈懿心中一凛。
阮晴知道她目前做的事?又恰好在她最危急的时刻出现,这绝不可能只是巧合。
韩建轩那边的沉默、博林遭遇的精准追杀、阮晴的突然现身……这些碎片在她脑中快速拼凑。
阮晴口中的“朋友”,是否与韩建轩属于同一个系统,但不同分支?或者,是另一个层面的力量?
而自己,是否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一枚在不同棋手之间转换的棋子?
“你认识韩建轩?”
沈懿追问。
“听说过。”
阮晴回答得模棱两可,她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看着沈懿:“别那么紧张,沈懿。至少眼下,我不是你的敌人。否则,之前在博林,我有一万种方法让你消失得无声无息。我只是觉得……你……挺有意思,或许将来,我们能有合作的机会。”
她顿了顿,语气略带一丝嘲讽:“毕竟,比起那个沉闷无趣、只知道让你身陷囹圄的组织,我这边能提供的……或许更符合你的‘兴趣’,也更……自由。”
沈懿沉默不语。
阮晴的话真假难辨,但至少目前看来,她确实没有恶意,反而提供了关键的庇护。
至于合作?
她从不轻易相信任何人,尤其是别有用心的人。
“你去米国做什么?”
她换了个问题。
“读书咯。”
阮晴慵懒地靠回沙发,拿出一个平板电脑滑动着:“沃尔商学院,金融。总得有个光鲜亮丽的身份做掩护,不是吗?顺便,也看看能不能把我手里那点‘遗产’,变得更多一点。”
她说的轻描淡写。
但沈懿知道,以阮晴的手腕和背后的资源,她所谓的“读书”和“投资”,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飞机跨越浩瀚的大西洋,最终降落在米国波士洛根国际机场。
有阮晴的私人飞机和特殊通关渠道,沈懿的入境异常顺利,没有任何盘问和阻碍,仿佛她只是一个普通的留学生。
踏上米国的土地,一种与博林截然不同的氛围扑面而来。更加开放,更加喧嚣,也更加……直接。
沈懿深吸一口气,将博林的惊险和阮晴带来的谜团暂时压在心底。
无论前方有什么,她必须首先站稳脚跟。
哈弗医学院,这座世界顶级的医学圣殿,以其古老的砖红色建筑、严谨的学术氛围和无处不在的精英气息迎接了她。
她的新身份是来自吉国的交流学者,拥有夏里特医学院和“Gpx-01”项目的耀眼背景,使她得以免去许多繁琐环节,直接进入一个专注于神经药理学和转化医学研究的顶尖实验室。
她的新导师是一位米籍华裔女教授,陈薇,以思维敏锐、要求严格着称。
陈教授对沈懿的研究背景很感兴趣,但也明确表示,在这里,一切靠实力说话。
沈懿再次投入到高强度的学习和研究中。
哈弗的节奏比夏里特更快,竞争更加激烈,汇聚了全球最聪明的大脑。
她需要快速适应米国的科研体系、文化差异以及更加直接的交流方式。
语言不再是主要障碍,但思维的碰撞和理念的差异无处不在。
她延续了在吉国的融合思路,但在哈弗,她更侧重于将传统草药毒物中的活性成分,用最前沿的分子生物学、结构药理学和人工智能辅助药物设计等手段进行深度解析和优化。
她提出的想法往往大胆而新颖,但辅以扎实的实验数据和严谨的逻辑,很快赢得了陈教授和团队成员的尊重。
她依然保持低调,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实验室和图书馆,像一块海绵一样疯狂吸收着新知识、新技术。
偶尔,她会想起阮晴的话,对实验室里某些涉及军事医学或与大型药企生物技术公司合作的高度保密项目,多留了一份心眼,但她并不急于动作,只是默默观察。
与此同时,阮晴也在不远处的费城,沃尔商学院里,开始了她的“学业”。
她似乎如鱼得水,很快就成为各种派对、沙龙和商业会议的常客,身边围绕着各式各样的精英人士、华尔街新贵和世家子弟。她的社交媒体上充斥着光鲜亮丽的生活照、高端论坛的合影以及对金融市场看似犀利又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点评,完全符合一个野心勃勃、享受生活的富家千金形象。
但沈懿知道,这绝非阮晴的全部。
她们之间保持着一种极其隐秘和偶尔的联系,通常是通过加密的信息应用。
阮晴会时不时发来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财经新闻或社交八卦,但沈懿总能从中解读出一些关于某些公司动向、资金流动或潜在目标的暗示。
阮晴似乎在用她的方式,向沈懿展示着她的价值和信息网络。
有一次,阮晴甚至“无意中”提到,她投资了一家初创的生物技术公司,而那家公司恰好与沈懿实验室的某个合作企业是竞争对手。
阮晴笑着说:“说不定以后还需要沈大科学家帮我看看他们的技术到底靠不靠谱呢?”
沈懿没有回应,但她知道,阮晴正在悄无声息地将她的金融网络与沈懿的科研领域进行编织和重叠。
这种看似随意的“合作”邀请,或许就是阮晴所说的“更符合兴趣”和“更自由”的方式。
两个同样来自东方、同样背负着秘密、同样才华横溢却又目的不同的年轻女子,在异国的土地上,以各自的方式扎下根来,一个在医学的象牙塔里默默积蓄着尖端力量,一个在金融的名利场中编织着无形网络。
她们的关系微妙而复杂,似友非友,似敌非敌,建立在相互试探、相互利用又或许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同为“异乡孤鸟”的奇特共鸣之上。
沈懿站在哈弗医学院图书馆的窗前,望着窗外查尔斯河的落日余晖。
博林的危险似乎暂时远去,但新的环境意味着新的挑战和未知。
阮晴的出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搅动了局面,也带来了新的可能性。
她知道,新的这场戏,才刚刚拉开帷幕。
她需要更快地强大起来,不仅要精通学术,更要读懂这里的规则,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包括那个让人捉摸不透的阮晴。
她的手中,不仅握着试管和论文,更握着源自古老道医的毒术与智慧,以及一颗在无数次危机中锤炼得无比坚韧的心脏。
米国的舞台更大,水更深,而她这条来自东方的“夜莺”,必将在这片新大陆上,唱响属于自己的、无人预料的旋律。
医学院的生活,对沈懿而言,是另一重意义上的修炼场。
这里没有夏里特那种历史沉淀下的厚重,却充斥着一种近乎凌厉的进取心和全球视野下的激烈竞争。
古老的砖红色建筑内,是最前沿的基因编辑技术、纳米医学、人工智能辅助诊断的激烈讨论。
沈懿所在的实验室,主攻神经退行性疾病的药物研发。她的“Gpx-01”项目背景让她得以直接参与核心课题。
每天,她淹没在无数的实验数据、学术论文和小组会议中。她的工作台摆满了pcR仪、细胞培养皿、液相色谱质谱联用仪的样品瓶。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培养基和各种化学试剂的混合气味。
与在吉国时类似,她继续尝试将东方医学的思维融入现代研究。在讨论阿尔茨海默病的新药靶点时,她会提出“肾精亏虚、髓海不足”与“神经干细胞衰减、线粒体功能障碍”之间的潜在联系,并用网络药理学的方法,试图构建复方中药多靶点作用的预测模型。
起初,团队的米国同学同事们觉得新奇却难以理解,但当她用严谨的数据和清晰的逻辑展示出某种来自雷公藤的化合物,经过巧妙修饰以降低毒性在体外模型中展现出调控蛋白磷酸化和抑制神经炎症的双重潜力时,质疑变成了浓厚的兴趣。
陈薇对她的这种跨界思维尤为赞赏:“沈,你带来的是一种全新的视角。我们习惯了‘一个基因,一个靶点,一种药物’的线性思维,而你却在思考如何用‘组合拳’来调节整个系统网络。这很挑战,但也可能是突破的方向。”
除了实验室,沈懿也有意地拓展着社交圈, 她参加了医学院的东国学生学者联谊会活动,偶尔也会去波士的华人社区做免费的医疗健康咨询。
这既是融入环境的需要,也是一种情报收集的习惯。华人圈往往是信息交汇的特殊节点,许多看似无关的闲聊,拼凑起来可能形成有价值的背景信息。
她依然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公寓是她精心挑选的,有着良好的视野和多个逃生通道。电子设备经过“技师”远程指导的加固。她甚至利用哈弗的丰富资源,自学了更深入的网络安全和反监控技术。
阮晴的存在像是一层模糊的薄雾,时而提供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财经信息,时而又仿佛消失不见,只留下社交媒体上光鲜亮丽的痕迹。
沈懿与她保持着距离,既不拒绝接触,也不过分亲近。
日子在忙碌、平静且略带一丝紧绷感中度过。
直到一个傍晚,沈懿刚从实验室出来,准备去图书馆查些资料。
波士的秋意已浓,查尔斯河畔的风带着凉意。
她沿着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径走着,脑中还在思考着白天的实验数据。
突然,她停住了脚步。
前方不远处,一棵巨大的橡树下,站着一个身影。
男人穿着不起眼的深色夹克,身形挺拔,但微微佝偻着,似乎带着疲惫。他背对着她,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
那个背影,沈懿绝不会认错。
韩建轩。
他竟然出现在了米国!出现在了校园里!
沈懿的心脏猛地一缩,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震惊、疑惑、警惕、甚至一丝被压抑的愤怒同时涌上心头。
她站在原地,没有立刻上前,而是迅速扫视四周环境,确认是否有埋伏或跟踪。
韩建轩似乎感应到了她的目光,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窝深陷,胡茬似乎几天没刮,显得风尘仆仆,与以往那种沉稳干练的形象判若两人。但他的眼神,依旧锐利,此刻正复杂地看向沈懿,里面有审视,有疲惫,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如释重负?
他朝着沈懿,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然后转身,不紧不慢地向着更僻静的河岸边走去。
这是一个明确的跟随信号。
沈懿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万般思绪,保持着一段距离,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