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跪在这里,”沈亦舟的目光扫过地上狼藉的碎片,掠过林月竹因愤怒而颤抖的手,最后落在她惊得失色的脸上,“是因为您是我母亲。生我养我,这份恩刻在骨子里。我做不出为了心上人就背弃生身父母、罔顾人伦孝道的事,那不是人,是畜生。”
他顿了顿,舌尖无意识舔过有些干裂的下唇,尝到丝淡淡的铁锈味,不知是唇上的裂口,还是手背伤口渗出的血。
这味道让他眼底深处掠过丝不易察觉的狠戾。
“至于您说我没本事……”他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冰冷又讥诮,“从小到大,在您眼里,我沈亦舟除了顶着沈家嫡子的名头,除了这副还过得去的皮囊,还有什么值得您夸耀的‘本事’?没有。所以您说我‘没本事’,我无从反驳,早习惯了。”
这平静的自嘲,比任何激烈的顶撞都更让林月竹心寒。
她望着儿子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
“但是,”沈亦舟的声音陡然拔高,斩钉截铁,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若您以为这样就能逼我放弃她,除非我死!”
“死”字出口,如同惊雷炸响。林月竹的身体剧烈晃了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在那之前,”沈亦舟的目光紧紧攫住母亲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恳求您,别闹到她面前去。我还是那句话,从头到尾,是我沈亦舟一厢情愿、死缠烂打,是我卑劣、不知天高地厚!她沐颜汐清清白白一个人,只是不幸被我这个孽障纠缠上,受了无妄之灾!她是无辜的!”
“孽障!!”林月竹再也忍不住,胸中翻涌的怒火和绝望彻底冲垮理智的堤坝。
她猛地抓起手边另一个完好的粉彩牡丹茶盏,用尽全身力气朝沈亦舟掷去!这一次,她没有丝毫犹豫,目标直指沈亦舟的额头!
茶盏裹着尖锐的风声直扑而来!沈亦舟跪在原地,身体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却纹丝不动,甚至没眨眼。
他直直望着那飞来的凶器,眼神里一片荒芜的死寂,带着近乎残忍的平静,仿佛在等最终的审判。
“啪嚓——!”
茶盏在距离他额前寸许的地方,狠狠砸在身旁地面上,再次粉身碎骨!
滚烫的茶水混着茶叶溅了他半身,湿热的触感透过衣料传来,混着手背伤口流下的血,一片狼藉。
林月竹的身体晃了晃,颓然跌坐回太师椅中。
她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精心梳就的发髻散了几缕发丝,贴在汗湿的额角,显出从未有过的狼狈。
她闭着眼,一只手死死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另一只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指尖还在微微颤抖。
整个花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林月竹粗重的喘息声,和沈亦舟手背上血珠滴落的声音——滴答,滴答,敲在冰冷的地砖上,也敲在母子二人之间那道骤然裂开的、深不见底的鸿沟上。
许久,林月竹才缓缓睁眼。
那双素来精明锐利、掌控一切的眼睛里,此刻只剩浓重的疲惫,和更深沉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无力感。
她望着地上那个依旧跪得笔直、满身血污茶渍却眼神倔强如孤狼的儿子,一股寒意彻底浸透四肢百骸。
她知道,他是认真的。
比以往任何一次顶撞、任何一次离经叛道都要认真千倍万倍。
这一次,他是真的把命、把沈家嫡子的一切,都押在了那个叫沐颜汐的女人身上。
“好……”林月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被砂砾磨过喉咙,“好一个情种……好一个沈家的大情种……”她低低笑起来,笑声空洞又悲凉,在寂静的花厅里回荡,格外瘆人。
“滚。”她闭上眼,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带着浓重的疲惫和厌弃,“滚出去!别让我再看见你!沈家……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沈亦舟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下。
他垂下眼帘,遮住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痛苦、决绝,还有丝不易察觉的悲凉。他没再看林月竹一眼,也没为自己辩解一个字。
他撑着地面,缓缓地、有些僵硬地站起身。
膝盖因久跪而麻木刺痛,手背的伤口在动作间再次撕裂,更多的血流下来,染红了袖口。
他转身,步履有些蹒跚,却异常坚定地朝花厅门口走去。背影挺直,带着近乎悲壮的孤绝,一步一步踏过地上的碎瓷和血污,踏出这片令人窒息的牢笼。
沉重的紫檀木门在他身后吱呀一声关上,隔绝了内里那令人绝望的压抑。
门外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暖风拂过,却带不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气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沈亦舟站在廊下,微微眯起眼适应骤然的光线。
手背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那疼痛尖锐又清晰,奇异地压下了心头翻搅的钝痛。
他抬起没受伤的左手,有些粗鲁地抹了把脸,指尖沾到不知何时渗出额角的冷汗。
低头看着自己染血的右手,那蜿蜒的红色刺目惊心。
看着看着,一丝古怪的笑意却缓缓爬上嘴角,带着点自嘲,又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狠劲儿。
“呵……”他低低嗤笑一声,舌尖无意识又舔过干裂的下唇,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竟让他混乱的思绪诡异地沉淀下来。
沐颜汐……他脑海中清晰浮现出那张沉静如水、仿佛天塌下来也不会变色的脸。
她空间里那些随意堆叠、在阳光下几乎能晃瞎人眼的金砖……她说那是自己攒下来的天下时,那种理所当然、甚至带点戏谑的平静。
她不需要沈家。
沈亦舟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
沈家的富贵、沈家的门楣,在她眼里,或许还不如她空间里随意一块金砖来得实在。
她有能力,有底气,更有一种超越这个时代所有女子的清醒和独立。
她不需要依附任何人,包括他沈亦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