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废墟碎块在移动中发出簌簌声响,在这片被地底搏动统治的死寂里,显得格外刺耳。每向前一步,脚踝处传来的剧痛都让曹诗琪眼前发黑,几乎要再次瘫软下去。但她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口中弥漫开浓郁的血腥味,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她走向的,不是生路,更像是一个主动选择的坟墓。
那个地洞黑黢黢地张着口,边缘是参差不齐、被巨力撕裂的金属和混凝土断茬,如同某种巨兽狰狞的齿龈。浓郁的血腥味和那种独特的、混合了金属与腐败生物的恶臭,正从洞口深处不断涌出,几乎令人窒息。
地下的搏动声更近了。“咚……咚……咚……” 沉稳,有力,带着一种冰冷的韵律,仿佛近在耳边。伴随着搏动,那“沙沙”声也清晰可辨,如同无数细小的虫豸在黑暗中忙碌地穿梭、编织。
她停在洞口边缘,低头向下望去。
深不见底。
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以及从极深处透上来的、一丝微弱却执拗的、幽绿与暗红交织的脉动光芒。那光芒随着搏动明灭,如同恶魔沉睡时的呼吸。
陈峰就是被拖入了这片黑暗。
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但立刻就被她用力擦去。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悲伤和恐惧是奢侈品,她消费不起。
她深吸了一口那令人作呕的空气,将手中冰冷的羽毛吊坠再次紧紧按在心口。吊坠依旧沉寂,没有任何回应。母亲留下的“锚点”,似乎在这全新的、更加恐怖的“错误”面前,失去了作用。
或者说,它的作用,需要她这个“活体密钥”更加深入地“接入”系统,才能触发?
没有时间犹豫了。
她蹲下身,用手摸索着洞口的边缘,找到了一处相对稳固、可以借力的突起。然后,她转过身,背对着那无底的黑暗,小心翼翼地,将受伤的脚先探了下去,寻找落脚点。
脚下是湿滑、黏腻的触感,似乎踩在了某种正在蠕动、生长的生物组织上。她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将身体的重心缓缓下移。
就在她大半个身体都进入洞口,全靠手臂的力量悬挂在边缘时——
“唰!”
一条冰冷、滑腻、如同藤蔓般的暗红色触须,悄无声息地从下方的黑暗中猛地探出,精准地缠绕住了她的脚踝!
那触须的力量极大,猛地向下一拽!
“啊!”
曹诗琪惊呼一声,抓握的手指瞬间脱力,整个人被那股巨大的力量拖着,直坠向深渊!
风声在耳边呼啸,失重感让她心脏骤停!她徒劳地挥舞着手臂,试图抓住什么,却只捞到一片虚无和冰冷的、不断掠过身体的、如同血管般搏动的组织结构。
下坠的过程并不长,也许只有两三秒,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噗通!”
她重重地摔落在了一片柔软、却充满弹性的“地面”上。预想中的骨骼碎裂并未发生,这“地面”似乎吸收了大部分冲击力,但她依旧被震得五脏六腑仿佛移了位,眼前金星乱冒,半晌喘不过气来。
她挣扎着抬起头,环顾四周。
这里是一个……无法用语言准确形容的空间。
像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地下腔室。四周的“墙壁”和头顶的“穹顶”,完全由那种暗红与幽绿交织的、搏动着的生物组织构成,无数粗细不一的、流淌着能量的管线如同神经和血管般密布其中,发出低沉的嗡鸣和“沙沙”声。幽绿和暗红的光芒在这里交织流淌,提供了诡异而昏暗的照明。
而她身下的“地面”,同样是由这种组织构成,柔软、温热,甚至能感觉到其下有规律的搏动传来。空气粘稠而灼热,充满了更浓烈的血腥和臭氧味。
这里,就是那个新生“心脏”的内部?
她看到了陈峰。
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他躺在那片蠕动的组织上,双眼圆睁,瞳孔已经涣散,脸上凝固着惊愕与痛苦的表情。他的身体以一种不自然的姿势扭曲着,胸口有一个巨大的、贯穿性的伤口,边缘焦黑,仿佛被高温瞬间熔穿。鲜血浸透了他身下的组织,正被缓慢地“吸收”,那暗红色的物质似乎因此变得更加鲜亮。
他已经没有了任何生命气息。
“陈哥……”曹诗琪哽咽着,想要爬过去,却发现自己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
她低头,看到那条之前缠绕她脚踝的暗红色触须,并未松开,反而如同有生命的蛇一般,沿着她的腿向上蔓延、缠绕,冰冷滑腻的触感让她毛骨悚然。更让她恐惧的是,从周围的肉壁中,又探出了几条类似的触须,分别缠绕向她的手腕、腰肢!
她拼命挣扎,但那些触须力量奇大,并且似乎带着某种麻痹效果,让她本就虚弱的力量迅速流失。
她被固定在了这片蠕动的、活着的“地面”上,如同祭坛上的牺牲品。
“咚……咚……咚……”
搏动声在这里变得震耳欲聋,仿佛就源自她的身下。每一次搏动,都带动着整个腔室微微震颤,那些缠绕她的触须也随之收紧一分。
幽绿与暗红的光芒在她头顶上方汇聚、扭曲,逐渐形成了一个模糊的、不断变化的轮廓。
那轮廓……隐约像是……一张人脸?
曹诗琪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那张由光与能量构成的“脸”没有具体的五官,只有大致的轮廓,但它散发出的气息,却让她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熟悉与战栗。
是沈屹舟的轮廓!
但又不仅仅是他的!
那里面似乎还混杂着“蜂后”的混乱无序,以及……某种更加古老、更加冰冷的……非人意志!
这张“脸”悬浮在她上方,空洞的“目光”俯视着她,如同神只审视蝼蚁。
然后,一个声音,直接在她脑海中响了起来。不是通过耳朵听到,而是如同烙印般直接出现在她的意识里。
那声音同样是由无数杂音混合而成——沈屹舟那破碎冰冷的语调,“蜂后”那充满饥饿感的嘶鸣,金属摩擦的尖锐噪音,以及一种她从未听过、却让她本能感到恐惧的、如同来自深渊的低语。
【数据……源……】
【锚……点……】
【错误……与……稳定……】
【矛盾……统一……】
【需要……】
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矛盾和挣扎,仿佛多个不同的意识正在这新生的核心中激烈地争夺主导权。
曹诗琪明白了。
这个新生的“心脏”,这个由沈屹舟的疯狂、“蜂后”的本能、沈兆安的实验残骸以及毁灭性能量共同催生出的怪物,它并非一个完整的、统一的意识。
它是一个混乱的、充满内部冲突的……缝合体!
它感受到了她这个“稳定锚点”的存在,它本能地渴望“同步”,渴望利用她的频率来平息内部的混乱,完成最终的“统一”与“成型”!
但它内部不同的“意识碎片”对于如何“使用”她这个“锚点”,似乎存在着分歧!
沈屹舟的部分可能想“同步”她,读取她,将她变成他新形态的一部分。
“蜂后”的部分可能想“吞噬”她,同化她,将她变成养料。
而那个更加古老冰冷的意志……它想干什么?
缠绕在她身上的触须开始收紧,并且分泌出某种粘稠的、带着轻微刺痛感的液体。同时,她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充满侵略性的意识流,正试图突破她的精神防线,钻入她的脑海!
它们等不及了!要在内部的争夺得出结果前,先强行“读取”她这个数据源!
“不!滚开!”曹诗琪在心中疯狂地呐喊,拼命集中精神抵抗那股入侵的意识流!脑海中闪过母亲温柔的脸庞,苑姨明媚的笑容,陈峰最后将她推开时决绝的眼神……这些画面如同脆弱的堤坝,阻挡着那冰冷的洪流!
手中的羽毛吊坠,在这极致的灵魂对抗中,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再次变得微微发烫!
但这一次,它散发的不再是乳白色的稳定光晕,而是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尖锐的、高频振动的能量波动!
这波动仿佛一根细针,刺入了那混乱的意识洪流中!
【!!!】
曹诗琪的脑海中,猛地炸开一声包含了痛苦、惊愕与愤怒的混合嘶鸣!
那试图入侵的意识流如同被烫到般猛地退缩!
悬浮在她上方的能量“脸孔”也剧烈地扭曲、闪烁起来!内部的冲突似乎因为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刺痛”而变得更加激烈!
缠绕她的触须也出现了瞬间的松动!
机会!
曹诗琪不知道羽毛吊坠为何会产生这种变化,但她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她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挣脱了手腕上一根略微松动的触须,然后将那只自由的手,狠狠地、用尽全力地——
按向了自己身下那片搏动得最剧烈、仿佛是这“心脏”真正核心区域的、柔软而灼热的组织!
既然要“同步”,要“数据”!
那就来吧!
看看是我这个“错误”的“稳定锚点”先被你们吞噬,
还是你们这混乱的“缝合之心”,
先被我的频率……彻底搅乱!
在手掌接触到那核心组织的瞬间——
曹诗琪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投入了一个由无数破碎意识、疯狂念头和冰冷数据构成的、高速旋转的漩涡!
巨大的信息洪流和混乱的情感冲击,几乎瞬间就将她的自我意识冲垮、撕碎!
而在外界,整个腔室的光芒骤然爆发到极致,将所有的一切都吞噬进一片纯粹的白光之中!
搏动声、嗡鸣声、嘶鸣声……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意识层面的……
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