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的休息短暂得如同错觉。曹诗琪靠着墙壁,几乎刚闭上眼,刀疤脸沙哑的声音就将她拽回了残酷的现实。
“该走了。”
他扔过来一小块用锡纸包裹着的、质地类似压缩饼干但颜色暗沉的食物,以及一个巴掌大小、闪烁着微弱绿光的椭圆形仪器。“能量棒,难吃但能顶饿。环境探测器,绿色安全,黄色警戒,红色……祈祷吧。”
曹诗琪没有挑剔,迅速将能量棒塞进口袋,接过探测器别在衣领上。探测器屏幕上的绿光稳定,但代表周围环境能量背景的数值高得吓人,几乎紧贴着黄色区域的边缘。
刀疤脸已经重新戴好了防毒面具,端起“净化之矛”,示意曹诗琪跟上。他选择的路线并非直插核心区,而是沿着废墟的边缘,迂回前进,充分利用残垣断壁作为掩护。
白昼(如果那昏黄的光线还能称之为白昼)正在迅速消退,天空中的污浊云层仿佛压得更低,环境中的暗红色调随之变得更加浓郁,如同整个世界正在缓慢沉入血池。那种低沉的、大地呻吟般的嗡鸣声似乎也变得更加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的韵律。
刀疤脸的动作如同经验丰富的猎手,每一步都轻盈而谨慎,尽量避免发出声响。他时不时停下,举起一个类似望远镜的装置观察前方,或者俯身检查地面上的痕迹——那些暗红色“工兵”爬行留下的粘液轨迹,或者某种更大、更深的爪印。
曹诗琪紧跟在他身后,努力模仿着他的动作,但脚踝旧伤处的隐痛和身体的虚弱让她显得有些笨拙。她紧紧握着衣领下的羽毛吊坠,那丝微弱的暖意成了她此刻唯一的精神支柱。
“我们离核心区还有多远?”她压低声音问道。
“直线距离不到三公里。”刀疤山头也不回,声音透过面具显得有些沉闷,“但实际路程至少十倍。核心区外围现在布满了各种‘凋零’造物,还有能量乱流和结构塌陷区,硬闯就是送死。”
他指了指前方一片看起来相对完整、但实际上所有建筑表面都覆盖着一层蠕动暗红色菌毯的区域。“看到那些‘活体苔藓’了吗?它们看起来无害,但一旦有非‘凋零’属性的能量或生命靠近,就会瞬间释放出强腐蚀性孢子和神经毒素。‘净化教团’管那叫‘寂静沼泽’。”
曹诗琪看着那片在昏暗中微微起伏的暗红色菌毯,感到一阵恶心和后怕。
他们绕开了“寂静沼泽”,钻入一条被巨大管道覆盖的、半地下式的通道。通道内更加昏暗,只有探测器发出的微光和刀疤脸枪口偶尔流转的白光能照亮前方。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和某种类似福尔马林的刺鼻气味。
“小心脚下。”刀疤脸突然提醒。
曹诗琪低头,借助微光看到通道地面上散布着一些不起眼的、如同藤壶般的暗红色凸起,它们正在极其缓慢地一张一合,露出里面细密的、如同水晶般的尖刺。
“能量感应地雷。”刀疤脸语气凝重,“‘工兵’们布置的。踩上去不会爆炸,但会瞬间向周围所有‘凋零’单位发送警报。我们得绕开。”
他们如同行走在雷区,每一步都小心翼翼。通道似乎没有尽头,只有压抑的黑暗和那无处不在的嗡鸣。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点不同于暗红色的、微弱的光芒。那光芒来自通道侧壁一个破裂的洞口,隐约还能听到一种……断断续续的、仿佛信号不良的广播声?
刀疤脸示意曹诗琪停下,自己则悄无声息地摸到洞口边缘,谨慎地向外窥探。
片刻后,他缩回头,对曹诗琪打了个手势,低声道:“外面有个小广场,情况有点……奇怪。跟我来,保持绝对安静。”
两人悄无声息地钻出洞口,隐藏在一堆废弃的集装箱后面。
眼前是一个不大的圆形广场,广场中央是一个干涸的、布满裂纹的喷泉水池。广场周围环绕着几栋低矮的、同样被暗红色物质部分覆盖的建筑。
而吸引曹诗琪注意的,是广场一侧,一个相对完好的、老旧的公共广播喇叭。它竟然还在运作!喇叭下方的连接线似乎被某种力量粗暴地扯断又胡乱接上,缠绕着一些暗红色的、如同血管般的生物组织。
断断续续的广播声,正是从这个喇叭里传出来的:
“……重复……这里是……第七……避难所……信号……微弱……我们……需要……援助……”
“……食物……药品……干净的水……”
“……外面……那些东西……它们……在生长……”
“……有人吗?……求求你……回答……”
这是一个求救广播!声音失真严重,夹杂着刺耳的电流噪音,但能听出是一个年轻女性,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恐惧。
这里还有幸存者?!曹诗琪心中一动,下意识地就想站出去。
“别动!”刀疤脸一把按住她的肩膀,力道之大让她几乎摔倒。他的独眼在黑暗中闪烁着冷光,“仔细听!不对劲!”
曹诗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凝神倾听。
广播还在重复,内容几乎没有变化,但……语调。
那绝望的语调,每一次重复,都几乎一模一样。如同录音回放,精准得没有一丝人类情绪应有的细微波动。而且,那电流噪音的 pattern,也在一成不变地循环。
这根本不是实时求救!这是一个……陷阱?
仿佛是为了印证刀疤脸的判断,广场周围的几栋建筑阴影里,开始有一些东西蠕动起来。
不是“工兵”。那是一些更加纤细、更加扭曲的暗红色身影。它们大致保持着人形,但四肢如同被拉长的橡皮泥,以违反人体工学的角度弯曲着,缓慢地、无声地从阴影中“流淌”出来。它们的面部没有五官,只有一个不断旋转的、由暗红色能量构成的漩涡。
这些“人形”聚集在广播喇叭下方,仰着那没有面孔的“头”,静静地“聆听”着那循环播放的求救信号,仿佛在进行某种诡异的仪式。
曹诗琪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这些是什么东西?“凋零”场域模拟出来的……诱饵?用来吸引那些可能残存的、心存希望的幸存者?
“是‘哀悼者’。”刀疤脸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厌恶,“‘净化教团’的资料里提到过。它们会模拟生命最后的强烈情感信号——通常是恐惧和求救——作为诱饵。靠近它们的任何非‘凋零’生命,都会被它们缠绕、分解,变成它们的一部分。”
他指了指广场地面一些不起眼的、颜色更深的暗红痕迹。“看那些,就是之前上当的家伙留下的。”
曹诗琪看着那些如同被强酸腐蚀过的痕迹,胃里一阵翻腾。这个“凋零”场域,不仅吞噬物质,还在玩弄和利用生命最后的情感!
就在这时,她衣领上的探测器,突然发出了急促的、细微的“嘀嘀”声!
屏幕上的光芒,从稳定的绿色,瞬间跳到了黄色,并且颜色还在不断加深,向着红色区域逼近!
“被发现了?!”曹诗琪心中一紧。
刀疤脸脸色一变,快速扫视周围:“不是‘哀悼者’,它们没反应。是别的东……”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那循环播放的求救广播,内容变了。
不再是那个年轻女性的声音。
而是变成了一个……曹诗琪无比熟悉的、温柔而带着担忧的女声。
“……诗琪……我的孩子……你在哪里……”
“……妈妈好担心你……”
“……到这里来……到妈妈这里来……”
“……这里很安全……”
是母亲顾婉菁的声音!
声音依旧带着电流的失真,但那语调、那语气,甚至那细微的喘息节奏,都与曹诗琪记忆中的母亲一模一样!
曹诗琪如遭雷击,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个广播喇叭。
母亲……?
不!不可能!母亲已经……
是陷阱!是“凋零”场域读取了她的记忆,模拟出了母亲的声音!
理智在疯狂呐喊,但情感却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的防线。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那个她日夜思念的声音,如同最锋利的钩子,撕扯着她的心脏。
“妈……妈……”她无意识地向前迈出了一步。
“清醒点!”刀疤脸低吼一声,用力抓住她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她的肉里,“那是假的!是它在钓你!”
曹诗琪猛地回过神,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好险!她刚才差点就……
然而,那个模仿母亲声音的广播,并没有停止,反而变得更加“真实”,更加“急切”:
“……诗琪!我听到你的声音了!你快过来!”
“……那些怪物找不到这里!妈妈保护你!”
“……快啊!它们要来了!”
与此同时,探测器发出的“嘀嘀”声变得更加急促、尖锐!屏幕上的光芒已经变成了刺眼的红色!并且开始疯狂闪烁!
“该死!它在定位我们!”刀疤脸骂了一句,猛地举起“净化之矛”,对准了那个广播喇叭!
但已经晚了。
广场周围那些原本静止不动的“哀悼者”,仿佛同时接收到了指令,那没有面孔的能量漩涡“头部”,齐刷刷地转向了曹诗琪和刀疤脸藏身的集装箱!
它们那扭曲的、如同液态的身躯,开始加速“流淌”,如同无数条暗红色的毒蛇,从四面八方朝着他们包围过来!
而那个广播里,母亲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混合着关切与催促的诡异语调:
“……快过来,诗琪……”
“……到妈妈这里来……”
“……永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