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裹挟着冰冷的雨丝,抽打在脸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和一丝咸腥的水汽。远处工业区方向传来的沉闷轰鸣,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喘息,在雨夜中显得格外压抑。站在废弃的排水口边缘,脚下是汹涌浑浊的江水,身后是刚刚逃离的、如同恶魔巢穴的地下世界,曹诗琪感到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以及更深层次的不安。
刀疤脸的话像一块冰,砸进她混乱的脑海。
活着的……巢穴?
沈兆安最早、最失败的……作品?
这超出了她所能理解的范畴。什么样的“作品”,能被称之为“活着的巢穴”?
陈峰显然也被这句话震撼了,他举枪的手微微放低,但眼神中的警惕丝毫未减,死死盯着刀疤脸:“说清楚!‘蜂后’到底是什么东西?还有你!你到底在为谁做事?为什么帮我们?”
刀疤脸没有直接回答,他走到江边,蹲下身,用江水用力搓了把脸,洗去脸上的血污和灰尘,露出下面更加狰狞扭曲的疤痕。雨水顺着他光秃的头皮流下,沿着疤痕的沟壑蜿蜒,让他看起来如同从地狱爬出的修罗。
他站起身,水珠从他下巴滴落,独眼在夜色中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
“我为沈兆安做事,很久了。”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但似乎多了一丝疲惫,“处理那些‘不合格’的实验品,清理他留下的……烂摊子。苑清竹……是其中一个。”
曹诗琪的心脏猛地一揪,仇恨和恐惧交织着涌上心头。
“但‘蜂后’……不一样。”刀疤脸的语气变得异常凝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那是他野心开始的地方,也是他失控的开始。那根本不是基于现有生物学技术的基因改造或者增强……那是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融合’。”
他指向远处轰鸣传来的方向:“那片工业区地下,不完全是人工建造的工事。核心区域……是‘活’的。沈兆安发现了一种……东西,一种具有极强生物活性和信息同化能力的……原生质?或者别的什么。他试图控制它,用它作为基底,融合机械、电子、甚至……人类神经组织,创造一个完美的、能够自我进化、自我维护的‘终极生命体’或者说……‘终极环境’。”
曹诗琪听得毛骨悚然。融合?原生质?终极环境?这听起来更像是科幻恐怖小说里的设定!
“他……成功了吗?”陈峰的声音干涩。
“成功?”刀疤脸发出一声嗤笑,充满了嘲讽,“他创造了一个怪物!一个拥有初步集体意识、能够缓慢改造周围环境、将其‘同化’为自己一部分的……巢穴意识体!它就是‘蜂后’!它不完全听命于他,甚至在某些方面……在反向影响他!”
他顿了顿,独眼中闪过一丝后怕:“实验早期就出现了严重偏差,出现了多次……‘消化’事故。沈兆安意识到他无法完全控制它,甚至可能被它反噬。所以他动用了大量资源,将核心区域彻底封存、休眠,并将相关数据和痕迹尽可能抹去。‘蜂巢’这个名字,也是那时候起的,既指代那里的结构,也暗指那个沉睡的‘蜂后’。”
“那‘潘多拉’……”曹诗琪颤声问。
“‘潘多拉’密钥,是沈兆安留下的后手,也是枷锁。”刀疤脸解释道,“它拥有在极端情况下,强行启动‘蜂巢’最高权限的能力,原本是打算在必要时,利用‘蜂巢’的防御力量,或者……在最坏情况下,启动最终湮灭程序,将整个区域,连同那个‘蜂后’,一起从世界上抹掉。”
他看向曹诗琪和陈峰,眼神复杂:“但沈屹舟……他显然误解了,或者扭曲了‘潘多拉’的用途。他没有启动防御,也没有启动湮灭……他发出的指令,更接近于……‘唤醒’和‘连接’!他可能想利用‘蜂后’的力量来对抗沈兆安,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玩火!他在试图驾驭一头能吞噬一切的远古凶兽!”
所以,那地底传来的、越来越恐怖的动静,不是简单的系统崩溃,而是那个被沈兆安封印的、“活着的巢穴”,正在被沈屹舟错误地唤醒?!
曹诗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们刚刚逃离的,不仅仅是沈兆安的追兵和自律兵器,还有一个正在苏醒的、无法用常理度知的恐怖存在!
“那你为什么帮我们?”陈峰再次问出了核心问题,枪口微微抬起,“你既然是沈兆安的人,应该阻止我们,或者杀了我们灭口才对。”
刀疤脸沉默了片刻,雨水顺着他脸颊流下,像是冰冷的泪水。他抬起独眼,望向黑暗的江面,声音低沉而沙哑:
“因为……我也是个失败品。”
“一个……早期‘融合’实验的……幸存者。”
他指了指自己脸上和身上那些狰狞的疤痕:“这些,不是刀伤,是……排斥反应,是被那种‘原生质’侵蚀又剥离后留下的痕迹。沈兆安认为我没用了,本该‘处理’掉,但他留了我一命,让我成了他的‘清道夫’,替他干脏活。”
他的独眼中闪过一丝深刻的恨意,但很快又被一种麻木覆盖。
“我恨他。但我更怕那个‘蜂后’。”他看向陈峰和曹诗琪,“沈屹舟打开潘多拉,唤醒‘蜂后’,所有人都得死!包括沈兆安,包括我,也包括你们。阻止他,关闭‘蜂后’,或许……是唯一能活下去的路。而我一个人……做不到。”
他的理由听起来合理,带着一种绝望下的被迫合作。但曹诗琪看着他那只独眼里深不见底的黑暗,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一个双手沾满鲜血、为虎作伥多年的“清道夫”,真的会因为恐惧和恨意就突然倒戈?
陈峰显然也没有完全相信,但他权衡着眼前的局势。身后的“蜂巢”正在发生剧变,前路未知,多一个熟悉内部情况的人,哪怕不可信,也总比完全没有强。
“怎么关闭‘蜂后’?”陈峰直截了当地问。
刀疤脸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确切方法。沈兆安把关于‘蜂后’的核心秘密藏得很深。可能……在‘蜂后’的‘核心控制室’,也可能……在他自己手里。但我们现在根本进不去,那里肯定已经被激活的防御和……‘蜂后’本身的活性组织封锁了。”
他话锋一转,独眼看向曹诗琪:“但是,她母亲,顾婉菁,可能知道些什么。”
曹诗琪一愣:“我妈妈?”
“顾婉菁不仅仅是会计。”刀疤脸肯定地说,“她心思缜密,而且……她曾经无意中接触过一些关于早期实验的、未被完全销毁的零散记录。沈兆安怀疑她知道了太多,才决定灭口。她留给你的东西里,除了沈屹舟的数据,很可能还有关于‘蜂后’的……只言片语。”
曹诗琪下意识地摸向自己胸口,那个藏匿U盘的暗袋已经被沈屹舟扯坏,U盘也被他拿走了。但母亲会不会还有其他备份?或者……以其他方式留下了线索?她想起母亲笔记本上那些未写完的句子,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标记……
就在这时——
“哗啦——!!!”
一声巨大的、仿佛钢铁巨兽破水而出的巨响,从他们不远处的江面上传来!
三人骇然转头望去!
只见在离岸百米左右的浑浊江水中,一个巨大的、难以形容的、覆盖着暗哑金属和某种蠕动着的、如同血肉与藤蔓混合物的庞然大物,正缓缓地从水下升起!它的一部分结构看起来像是废弃的船体或工业设备,但更多的部分,则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违反常理的生物与机械的融合状态!它的表面布满了如同血管般搏动的管线,和无数闪烁着幽绿或暗红光芒的、像是眼睛又像是传感器的孔洞!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铁锈、腐烂有机物和臭氧的恶臭,随着江风扑面而来!
那东西……是从“蜂巢”延伸出来的?!还是……“蜂后”本体的一部分?!
它巨大的阴影笼罩了部分江面,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深渊的嗡鸣声,从它内部传来,震得人心脏发麻。
“它……它的活动范围……在扩大!”刀疤脸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蜂巢’……正在‘生长’!”
曹诗琪惊恐地看着那个不断从江水中隆起的、半机械半生物的恐怖造物,浑身冰凉。
沈屹舟打开的,不是地狱之门。
他释放的,是一个正在苏醒的、活着的……深渊。
而他们,就站在这深渊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