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观阵下,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云淡风轻的男人身上。
星把这个烫手的山芋,这个关于“选择”与“命运”的终极问题,抛给了黄岚。
这本身,就是一种选择。
被岁阳“犀焰”附身的符玄,或者说,犀焰本身,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
她的目光扫过星,又落在黄岚身上,那眼神仿佛在看两只在既定轨道上运行、却自以为能脱轨的虫子。
“把他推出来当挡箭牌?星,你的选择还是这么的无趣且可以预测。”
“你以为,换一个人来面对我,答案就会有所不同吗?”
犀焰的声音在空旷的太卜司内回荡,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洞悉一切的傲慢。
“你,黄岚。”她直接点名,语气中带着审视与评判,“你的身上,确实有股连我都看不透的力量。但那又如何?”
“你不过是命运长河中,一块稍微坚固、稍微碍眼的石头罢了。水流遇到你,或许会激起更大的浪花,或许会暂时分流,但最终,所有的水,依然会汇入名为‘终点’的同一片大海。”
“你改变不了流向,你只是一个特殊的变数,一个被提前写进剧本里的、用来增加戏剧冲突的‘意外’角色而已。”
她的话语,像是一张无形的网,试图将所有人都笼罩在“命运已定”的绝望之中。
星和桂乃芬的脸色都有些难看,就连一向乐观的素裳,也紧紧握住了剑柄,仿佛这样能给自己一些力量。
青雀的表情最为复杂,她看看符玄,又看看黄岚,眉头紧锁,似乎在进行一场比穷观阵演算还要复杂的天人交战——到底是该希望黄岚赢,让符玄大人恢复正常,还是该希望符玄大人继续“颠”下去,好让自己的“开除通知”彻底生效。
一片死寂中,黄岚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没有波澜,仿佛刚才犀焰那番宏大的命运论,不过是路边孩童的吵闹。
他只说了三个字。
“你错了。”
简简单单,却斩钉截铁。
犀焰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抱着双臂,饶有兴致地挑眉:“哦?我错了?愿闻其详。让我看看,一块‘石头’,能有什么样的高见。”
“你把命运比作一条路,一本写好的剧本。”黄岚缓缓说道,他的目光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平静地凝视着前方那片由数据构成的星海,“但你忽略了最核心的一点。”
他顿了顿,清晰地吐出后半句话。
“写剧本的人,和活在剧本里的人,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生命。”
这个切入点,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就连犀焰,也难得地收起了嘲讽的表情,露出一丝困惑。
“什么意思?装神弄鬼。”
“对某些高高在上的存在而言,或许,万物皆为定数,未来早已尘埃落定。”
黄岚的声音不疾不徐,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但对我们这些‘活在剧本里’的人来说,未知,才是人生的全部。”
“我们并不知道下一页写了什么,更不知道结局是喜是悲。对我们而言,每一个呼吸,每一次心跳,每一个微不足道的决定,都是在用尽全力,亲手书写属于自己的那一页剧情。”
他转过头,目光终于落在了犀焰的身上。
“你,一个拿着剧透结局的‘读者’,跑来嘲笑我们这些‘剧中人’在过程中的挣扎与努力,你不觉得,你的行为本身,就很可笑吗?”
这番话,像是一柄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犀焰那看似无懈可击的理论外壳。
犀焰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周身的红雾都剧烈地翻腾了一下。
“可笑?真正可笑的是你们的自我感动!”她厉声反驳,声音尖锐了几分,“就算不知道下一页是什么,你们翻页的动作,翻到哪一页,用什么样的姿势去翻,也全都是被设计好的程序!”
她的矛头,猛地指向黄岚。
“尤其是你!黄岚!你那深不可测的力量,让你自以为能掌控一切,让你觉得你是自由的。但你错了!你的每一次出手,每一次看似潇洒的选择,都只是在完美地扮演‘强者’这个角色而已!”
“你无法选择变得弱小!你无法选择在看到同伴陷入危机时袖手旁观!你被你的本性,你的力量,你的道德,牢牢地锁死在了你的角色设定里!你比他们任何人,都更不自由!”
这番话,恶毒而又尖锐,直指黄岚的核心。
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寒意。星下意识地看向黄岚,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担忧。
然而,黄岚的表情,依旧没有丝毫变化。
他甚至看着有些暴怒的犀焰,眼神里流露出了一丝……怜悯?
“你还是不懂。”他轻轻摇头,声音甚至比刚才还要柔和几分,“你痴迷于‘结果’,沉醉于终点的唯一性,却从未试着去理解‘过程’本身的意义。”
他抬起手,随意地指向下方那些双目无神,口中喃喃自语的卜者们。
“他们,日复一日地使用穷观阵演算,真的是为了得到一个百分之百准确的未来吗?”
“不。”黄岚自问自答,“他们是在穷尽了无数种糟糕的可能性之后,为仙舟,为罗浮,找到那条通往‘相对更好’未来的路。这个‘寻找’与‘筛选’的过程,本身就是对所谓‘注定’的命运,所能做出的、最悲壮也最伟大的反抗。”
他的目光,又转向了旁边一脸纠结的青雀。
“她,每天想尽办法在书库里摸鱼,热衷于打牌,真的是为了逃避工作,游手好闲吗?”
“不。”黄岚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她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选择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
哪怕这种生活,在你们这些‘宏大叙事’的爱好者看来,毫无价值,微不足道。”
他又看向了星,那个总是充满活力的女孩。
“她,挥舞着那根球棒,一次又一次地冲在最前面,真的是为了成为什么剧本里预设的英雄吗?”
“不。她只是单纯地,想保护自己身边的朋友,想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这个‘想要保护’的心情,这个最纯粹的念头,就是她全部行动的根源。这就是她的自由。”
黄岚的目光,最后一次,也是最锐利的一次,回到了犀焰的身上。
“现在,我来回答你对我提出的那个问题。”
“我之所以站在这里,之所以一次又一次地出手,不是因为我的角色设定是‘强者’,也不是因为我的本性被锁死。”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足以撼动天地的力量。
“而是因为,我想。”
“我想站在这里,我想保护他们,我想让你从符太卜的身体里滚出去。这些‘我想要’,就是我的选择,就是我为自己书写的命运。”
“它或许不宏大,不壮丽,甚至在你的剧本里,连一行字的批注都算不上。”
“但它,属于我。”
犀焰彻底呆住了。它的逻辑,它的信仰,它作为岁阳存在的根基,在这一刻,被这简单到极致的三个字——“我想要”,冲击得支离破碎。
“胡说……这都是胡说八道……你们的‘想’,你们的情感……也都是被计算好的……是幻觉……”她还在做着最后徒劳的挣扎,声音却已经充满了恐慌。
黄岚看着她,问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致命的一个问题。
“最后一个问题,犀焰。”
“你自称是命运的代言人,知晓一切剧本。那你为何要如此执着于,和我们这些‘剧中人’进行辩论呢?”
犀焰的瞳孔猛地一缩。
黄岚的声音,如同最终的审判,一字一句地敲在它的火焰之上。
“如果一切都是定数,如果我们的意志和选择都无足轻重,那你现在费尽口舌地试图说服我们,又有什么意义?”
“你的行为,本身就证明了你在恐惧。你害怕我们不相信你的那套说辞,你害怕我们真的做出‘剧本’之外的选择,你害怕未知,害怕变数。”
“你不是命运的先知。”
“你只是命运最忠实的囚徒,一个害怕其他囚犯发现牢房的门其实没有上锁,而拼命大喊‘我们出不去’的可怜狱卒罢了。”
话音落下。
轰——!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之中彻底崩塌了。
控制符玄的岁阳发出一声不甘的尖啸,随即被硬生生地从符玄的身体里挤了出来,出现在空气中。
“呃……”符玄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晃了晃,险些摔倒。
藿藿和素裳眼疾手快,立刻上前扶住了她。
太卜大人揉着自己的额角,眼神还有些迷茫:“我……我刚才……穷观阵的演算……好像……算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然而,此刻全场最关心的,却不是太卜大人的身体状况。
青雀一个箭步冲了上来,但她冲向的目标不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而是黄岚。
她一把抓住黄岚的胳膊,一双眼睛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无比炙热的希望之光。
“大佬!你简直就是我的神!不过……那个……符玄大人她醒了,那我刚才被开除的事……还算数吗?”
这句话,她问得小心翼翼,又满怀期待。
刚刚缓过神来的符玄,恰好听见了这句。
她本来还有些苍白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
“青!雀!”符玄的声音,带着一股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寒气,“你刚才,是不是巴不得本座永远都醒不过来啊?!”
“哪有哪有!”青雀吓得一个哆嗦,立马松开黄岚,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我这不是关心则乱,关心则乱嘛!嘻嘻,看到您没事,我真是……嗨到不行啊!”
符玄用她那双眼睛,死死地瞪着自己的摸鱼下属。
“很好。”她冷笑一声,宣布了最终的判决。
“你这个月的薪俸,扣光!年终奖,全部取消!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回书库,把《太卜司行为规范准则》给我手抄三百遍!抄不完不准吃饭!”
青雀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刚才的“嗨到不行”变成了“悲痛欲绝”。
“啊——?!不要啊符玄大人!三百遍也太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