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三彪听见他们用方言极重的日语低声嘀咕，“靠左”“上岸”。
船头的士兵刚触到岸壁，就像壁虎似的蹿上来，没发出半点多余的声响。
赵三彪盯着他们的动作满心惊讶。
无论是落地、端枪、还是警戒全都一气呵成，完全不像他见过其他日本兵。
这些人都是精兵！
他看见折叠舟一艘接一艘靠岸，黑影们汇集成小队，沿着他们藏身的货栈墙根散开。
爬上岸的日军在摸索着什么，天太黑他看不清，但好似在弄什么武器支架。
有个日军下士掏出个夜光指北针对着地图比划了两下，然后朝他藏身的石柱指了指，带队的军曹立刻端起枪带着人往他们这边摸过来。
赵三彪吓得魂飞魄散，赶紧缩回脑袋。
小苏北也看出来这些人是日本人，低声惊叫：“是小鬼子！彪哥快走！”
说着就要拉着赵三彪往外跑。
跟着赵三彪的兄弟听到小苏北的话顿时慌了，撒丫子就往外跑。
赵三彪心口狠狠一跳，只来得及一把拽住小苏北：“蠢蛋！往哪儿跑呢！”
跑出去的兄弟已经引起摸过来的日军注意，他慌忙扫了眼四周，指着货栈墙角的下水道口。
“快！钻那里！”
两人刚猫着腰跑到下水道口，就听见身后传来惨叫。
赵三彪回头就看见三个弟兄被日军堵在墙角，刺刀在他们身上捅出血窟窿。
小苏北吓得腿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赵三彪已经钻进了下水道，见状咬牙就要爬上来去拖他一起进下水道。
“小苏北，快点！”
可日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赵三彪当年在东北被关东军抓去当劳工时被逼着学会了日语，只听见胡乱中传来几句低语。
“……码头守军正在应付空袭，趁乱拿下……刚刚还有支那人逃了，必须找到，不能让他们去通风报信……”
声音越来越近，小苏北听不懂日语，却也知道他们是冲着他们来的。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他跳起来将还没有完全爬出下水道的赵三彪重新推了进去，然后转身就往外面跑。
赵三彪毫无防备下被小苏北一把推进下水道，狠狠摔了一跤，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小苏北在不远处被两个日军堵住了。
“别杀我！太君别杀我！” 小苏北颤抖着求饶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赵三彪从铁栅栏缝隙望出去，就见小苏北趴在地上向日军求饶。
左边的日军的皮靴狠狠碾住他后颈用生硬的中文问：“和你一起的人呢？跑去了哪里？”
赵三彪瞳孔一缩。
刚刚他们逃跑被这群鬼子看见了？
小苏北浑身筛糠似的抖，抖着声音道：“太君……太君看错啦，就我自个儿，只有我自己一个人没有别人。啊——”
他撑在地上的手被右边日军用力上掰，指节发出清脆的咔嚓声被弯折到了手背上。
他的惨叫被左边压着他的日军捂住，堵在了喉咙里。
日军松开了些堵着他嘴的手又问：“说，那个人在哪。”
赵三彪的指甲抠进铁栅栏缝隙，血珠渗了出来。
他听小苏北声音更加颤抖地求饶：“太君您看……我就一个要饭的……真的不知道……”
日军皱眉用力将小苏北整只手腕向上弯折，小苏北的嘴猛地大张，惨叫再次被日军死死捂住。
“说不说？” 伍长的刺刀尖滑到小苏北锁骨，用力剜进去。
小苏北痛得眼睛都要凸出来，血丝顺着眼角爬满整个眼球。
他趴下的方向正好冲着赵三彪躲藏的地方。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几米远。
天色太黑，小苏北看不见藏在阴影里赵三彪的人，却瞄到了他脖子上被月光晃过向上闪动的金链子。
赵三彪看不下去了，他要出去救小苏北！
小苏北猛地摇头甩开日军捂住他嘴的手，嘶哑的嗓音放声大骂。
“操你娘的小鬼子！你们都去死吧！”
在他喊出来的同时，日军就已经将刺刀捅进小苏北喉咙。
小苏北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眼睛死死盯着赵三彪藏身的铁栅栏。
月光下他的眼神，赵三彪看得很清楚。
走，别回头！
赵三彪的眼泪和污水混在一起，顺着下巴滑落。
小苏北被日军一脚踹翻，尸体朝下摔在青石板上，脖子上血窟窿里涌出的鲜血很快漫了他身周一大片。
两个日军快速用日语低声交谈着。
赵三彪听懂了。
“不能被人发现。”
“尸体处理了，尽快找到逃走的那个人。”
他们像处理垃圾般拖起小苏北的尸体，扔进因为轰炸燃烧起来的货栈废墟中。
赵三彪蜷缩在黑暗中，闻着小苏北鲜血的腥甜，感觉每一寸神经都在尖叫疼痛。
小苏北第一次跟他跑码头时，还是个连看着人都会害羞的毛孩子，如今却为了保护他，死在了日军的刺刀下！
狗日的小鬼子！
远处传来更多日军的有意放轻的脚步声，他们正沿着货栈墙根搜索。
赵三彪死死咬住牙把哭声硬憋回喉咙。
小苏北用命给他换的活路，他绝对不能死在这！
赵三彪死死咬着牙，轻手轻脚沿着下水道向远处摸。
下水道的铁栅栏刮破了他后背的皮肉，他却感觉不到疼。
一路沿着下水道爬出下关码头，他回头看向小苏北倒下的地方，咬着牙往远处狂奔。
狗日的小鬼子，老子一定要让你们血债血偿！
冷风吹透了他湿漉漉的衣衫，却熄灭不掉他内心的愤怒。
赵三彪想着之前江面密密麻麻的黑影，太阳穴突突直跳。
至少二十多艘船靠岸，每艘载着五六个兵，这还只是他看见的。
他看不见的江面上还有多少日军，根本不清楚。
可守卫下关码头的守军最少也有几百人，这些日军却说要神不知鬼不觉的解决掉他们。
那他们的人数肯定也不能少到哪去。
“他娘的！”
赵三彪狠狠捶了下身边的墙壁。
“小鬼子来这么多人，咱青帮那点弟兄上去就是喂枪子。”
平日里他们在码头收保护费、抢地盘时挺横，可面对端着刺刀的正规军，青帮那点砍刀和土枪压根不够看。
找宪兵队？
赵三彪皱了皱眉。
下关码头的守军是36师是中央军，就这日军都没放在眼里，宪兵队那几个人去了也一样是送死。
没用。
天上飞机又来轰炸，一声声爆炸从码头传来。
赵三彪看着那边拳头捏地死紧。
日军很显然是想用轰炸吸引守军注意，然后悄无声息解决掉他们。
再等下去别说给小苏北报仇，被这群日军摸进城里，就连他们也跑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