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放大镜下的默契
晨光像被揉碎的碎金，透过西厢房雕花木窗的纹路，一点一点漫进房间。最先被照亮的是八仙桌上的修复工具——银质的探针排成整齐的一列，放大镜的金属边框泛着冷光，软绒布铺展成平缓的弧度，而那枚鸾鸟纹玉佩就静静躺在中央，裂纹在晨光里像一道浅淡的疤痕，藏着未说尽的秘密。
苏念已经在桌前坐了半个时辰。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棉麻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纤细却稳定的手腕。指尖捏着新换的细头探针，针尖比绣花针还要细几分，正悬在“沈”字最后一笔的边缘。昨天清理到这里时，她发现笔画缝隙里积着一层薄薄的玉屑，混着年代久远的灰尘，硬邦邦地粘在氧化层上，稍不留神就可能刮伤玉面。
她屏住呼吸，眼睛贴在放大镜上，视野里瞬间只剩下深褐色的刻痕和泛着暗黄色的氧化层。探针轻轻抵上去，玉屑没动，反而让她的指尖传来一丝细微的震颤——这是修复文物时最常遇到的难题，既要清理干净污垢，又不能损伤文物本身，就像走在刀尖上，每一步都要稳。
窗外传来几声鸟鸣，带着雨后的清透。苏念刚想调整探针的角度，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吱呀”一声浅响，又很快消失。她的心轻轻一跳，手里的探针顿了顿，却没回头——在沈家老宅待了这些天，她已经能分辨出沈亦臻的脚步声，沉稳、规律，带着一种不疾不徐的压迫感，却又比初见时少了几分冷硬。
“这里的氧化层比别处厚，得用软毛刷先松一松。”
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比晨光更暖些，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苏念的后颈轻轻发麻，她缓缓回头，看见沈亦臻站在离她半步远的地方，身上穿着一件浅灰色的针织衫，袖口随意地卷着，露出手腕上一块简约的机械表。他手里拿着一把极小的羊毛刷，刷毛是雪白色的，看起来比她常用的那把还要柔软。
他没等苏念回应，就微微俯身，将羊毛刷轻轻递到她手边。两人的指尖在空气中不经意擦过，他的指腹带着一丝微凉的温度，触到她温热的手背时，像一片雪花落在掌心，转瞬即逝。苏念的手轻轻一颤，探针差点碰到玉佩，沈亦臻的目光也顿了顿，视线落在两人相触过的指尖上，又很快移开，看向桌上的玉佩。
“试试这个。”他的声音比刚才更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苏念接过羊毛刷，指尖能感受到刷毛的柔软，像触碰着一团云朵。她按照沈亦臻说的方法，将刷毛轻轻探进“沈”字的笔画缝隙里，顺时针慢慢转动。果然，原本硬邦邦的玉屑开始松动，随着刷毛的转动，一点点落在软绒布上，变成细小的白色粉末。
她心里一阵惊喜，抬头看向沈亦臻，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光：“真的有用！你怎么知道这个方法？”
沈亦臻正盯着放大镜里的刻字，晨光落在他的侧脸上，柔和了他平时冷硬的轮廓。他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听到苏念的话，他的目光轻轻动了动，避开她的视线，伸手去调整台灯的角度。暖黄色的灯光原本落在玉佩中央，被他轻轻一拧，光线往“沈”字的方向偏了偏，让刻痕里的细节看得更清楚。
“之前看文物修复的资料时看到的。”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手指却还停在台灯的开关上，又轻轻调亮了一点，“光线再亮些，能看得更清楚，也不容易伤到手。”
苏念没再追问。她知道沈亦臻不是会随口说“看资料”的人，能记住这样细微的修复技巧，想必是花了不少心思。她重新低下头，手里的羊毛刷继续在刻字间游走，心里却不像刚才那样平静了——刚才他俯身时，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混着老宅里特有的木香，萦绕在鼻尖，让她的心跳比平时快了几分。
那天上午，两人没再多说什么，却渐渐形成了一种奇妙的默契。
苏念清理完“沈”字，准备换探针清理旁边的“约”字时，手指刚碰到工具盒，沈亦臻就已经弯腰，从盒子里拿出了她常用的那支中号探针，递到她手边。他的动作很自然，像是已经知道她接下来要做什么，没有多余的言语，只在她接过探针时，轻声说了句：“小心针尖。”
阳光慢慢爬上桌面，从东边移到西边，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又慢慢缩短。苏念专注地清理刻字，偶尔会抬手揉一揉发酸的眼睛，每次她的手刚举到眼前，就会看到一杯温水悄无声息地放在她手边，杯口冒着淡淡的热气，温度刚好能入口。
她知道是沈亦臻放的，却没回头道谢，只是在喝水时，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看他。他总是站在离她一步远的地方，有时会低头看她桌上的修复笔记，有时会看向窗外的石榴树，偶尔也会盯着玉佩上的鸾鸟纹，眼神里带着一丝她读不懂的温柔。
有一次，苏念清理到刻字的拐角处，需要同时用放大镜和探针，左手扶着放大镜，右手拿着探针，动作有些笨拙。沈亦臻看了一会儿，轻轻走过来，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替她扶住了放大镜的边缘。他的手指很稳，没有一丝晃动，让她能更专注地操作探针。
两人靠得很近，苏念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还有他平稳的呼吸声。她的心跳又开始加快，手里的探针差点出错，沈亦臻似乎察觉到了，轻声说：“别慌，慢慢来。”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有魔力一样，让她瞬间平静下来。
探针顺利地清理完拐角处的污垢，苏念轻轻舒了口气，抬头想道谢，却正好对上沈亦臻的目光。他的眼睛很深，像藏着一片星空，里面映着她的影子，还有晨光的碎金。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遇，都顿了一下，然后又很快移开——苏念的耳尖悄悄泛红，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工具；沈亦臻则轻轻咳嗽了一声，转身走到窗边，看向院子里的栀子花。
院子里的栀子花开得正盛，雪白的花瓣在阳光下格外耀眼，香气顺着窗户飘进来，混着房间里的玉屑味，变成一种特别的味道。苏念偷偷看了一眼沈亦臻的背影，他的肩膀很宽，背影看起来很可靠，和她初见时那个冷漠的商业帝王判若两人。
“累了吧？”沈亦臻突然转过身，手里拿着一个苹果，已经削好了皮，切成了小块，放在一个白色的瓷盘里，“吃点东西歇会儿。”
苏念接过瓷盘，指尖碰到他的手，又是一阵轻微的震颤。她拿起一块苹果放进嘴里，甜滋滋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心里也暖暖的。“谢谢沈总。”她轻声说，声音比平时更软些。
沈亦臻看着她吃苹果的样子，嘴角勾起一丝浅浅的笑意，很快又消失了。“不用谢，”他说，“你要是觉得累，就多歇会儿，修复不用急。”
那天上午，时间过得格外快。直到老陈在门口提醒他们该吃午饭了，苏念才发现已经快到正午。她收拾好工具，把玉佩放进恒温箱里，转身时，看到沈亦臻正在帮她整理桌上的修复笔记，把散落的纸张一张张叠好，放回文件夹里。
“我自己来就好。”苏念赶紧走过去。
“没事，”沈亦臻把文件夹递给她，“走吧，去吃饭。”
两人并肩走出西厢房，阳光正好，落在他们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院子里的栀子花香气更浓了，鸟鸣声也更清脆。苏念走在沈亦臻身边，看着他的侧脸，突然觉得，这样的时光很美好——没有秘密的试探，没有身份的隔阂，只有两个人，和一枚藏着故事的玉佩，还有满院的花香。
她想起初见沈亦臻时，他坐在办公室里，眼神冷硬，语气带着压迫感，让她觉得难以接近。可现在，她看到了他的温柔，他的细心，他藏在冷漠外表下的柔软。或许，每个人都像这枚玉佩，表面看起来坚硬冰冷，内里却藏着温暖的故事，需要慢慢靠近，才能读懂。
“下午要是阳光太晒，就把窗帘拉上一点。”沈亦臻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放大镜反射阳光，容易伤眼睛。”
苏念点点头，心里暖暖的：“好，我知道了。”
两人继续往前走，脚步声在院子里回荡，和鸟鸣声、风声混在一起，变成一首温柔的曲子。苏念看着前方的路，突然觉得，或许不用急着揭开玉佩的秘密，不用急着弄清苏家与沈家的约定，就这样慢慢来，在修复玉佩的同时，也慢慢靠近彼此，也很好。
毕竟，有些默契，有些温暖，比任何秘密都更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