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歌的军营历练终于进入了尾声。
她的每日行程也变得异常固定:上午和下午最宝贵的时间参加雷打不动的操练,中午和晚上则去三皇子曲应策的帐中报到。
起初是换药,后来伤口愈合,无需再换,肖黎便说军医嘱咐殿下的腿需得按摩复健,以免筋肉萎缩。
谢天歌眼见着那原本狰狞的伤处一日日好转,骨骼愈合,新肉长出,虽觉得这“复健”的差事似乎比换药更久了些,却也未曾推辞,甚至还会用自己的小身板费力地搀扶着曲应策,每日在帐内练习走路。
好在谢天歌天生力气比寻常女子大上许多,做这事倒也不算太吃力。
眼看距离历练结束的日子越来越近,谢天歌每天都很开心,掰着手指头数日子,期盼着早日回家。
大雍的十一月,天气已然转寒,天空时常飘起大雪,军营四处皆是一片银装素裹。
谢天歌依旧每晚都会去曲应策的帐中。他的帐子里总是燃着暖暖的炭盆,比她那小帐暖和许多。但她并不会停留太久,冬日里她似乎格外贪睡,只要不是轮到她巡夜,她总想早早钻回自己的被窝。
而赫连誉,不知是不是这三个月的“仆役”生涯当真做出了习惯,竟会贴心地在她入睡前,往她冰冷的被窝里塞进几块在炭火中烧得滚烫、又用厚布包裹好的鹅卵石,将被褥烘得暖融融的。
然后,在谢天歌裹紧被子,舒服地蜷缩起来,酝酿睡意的这段时间里,赫连誉便会坐在她床边的小凳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闲聊几句。
“今日汤团猎了个鸽子回来,你知道吗……”
“今日操练累不累?”
“又去给三殿下当拐杖了?”
“他的腿怎么还没好利索?是不是故意装的啊?”
“环陵雪山猎狼……你去不去?”
但通常说不到三五句,谢天歌的呼吸就会变得均匀绵长,已然沉入梦乡。至于赫连誉是何时悄然离开的,她从来都不知道。
通过这近三个月的相处,谢天歌渐渐觉得,赫连誉原先那副好色纨绔、玩世不恭的模样,多半是装出来给人看的。这三个月里,他从未对她说过任何过分轻浮冒犯的话,行事规矩得甚至有些刻板,每日如同军中士卒般准时点卯,为她做一些送饭、打水、烘暖被窝之类的琐碎杂事,竟毫无怨言。
谢天歌相信自己的直觉——之前的赫连誉,绝对是在演戏。或许,身为敌国质子,总有许多迫不得已的苦衷和需要伪装的面具吧。
这一日,谢绽英终于召集了历练小分队的所有成员。
他站在点将台上,目光扫过台下历经近三月风霜、已然成长了不少的坚毅面孔,沉声宣布:“八日后,便是你们此次历练的终极考验——环陵雪山,猎狼!”
他顿了顿,继续道:“此次考验,并非要求全员上山。你们每组只需派出两到三人上山即可。”
此言一出,台下那几个文弱伴读几乎是感激涕零地松了口气。灵安县主更是双手合十,小声嘀咕:“阿弥陀佛,真是太好了!我最怕冷了,更怕狼!”
但亦有不服输、想挑战之人,比如平日里手无缚鸡之力的郑阶,竟也鼓起勇气表示愿意一试。
谢绽英接着道:“人选需慎重!每组,但凡能成功猎狼而归者,整组皆可获得陛下亲自嘉奖!但若猎不回狼……”他声音陡然转冷,“则整组罚吃军营基础伙食——馒头、菜汤,一月!”
一听到这个惩罚,台下众人顿时一片哀嚎,仿佛已经看到了那能噎死人的硬馒头和寡淡无味的菜汤,纷纷表态:
“一定能猎回来!”
“必须猎回来!”
谢天歌第一个举手,声音清亮:“谢将军!二组谢天歌,愿往!”
谢绽英压了压手,示意她稍安勿躁:“先各自分组商议,确定最终人选后,将名单报上来,当场宣布。”
他话音刚落,三个小组立刻围拢起来,紧张而快速地商议起来。
谢绽英趁此间隙补充道:“为保尔等安全,谢家军会派遣两百精锐,在雪山预设三处救援点。每人会分发两支救援狼烟,若遇险情,立刻释放狼烟,谢家军会以最快速度赶来支援!”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几位皇子,特别强调,“另,严禁各位殿下派遣暗卫协助猎狼,一经发现,整组视为失败!”
很快,各组的名单便递了上来。
谢绽英展开名单,朗声宣读:
“第一组:大皇子,傅绿水,陈渠!”
“第二组:三皇子,谢天歌,李济才!”
“第三组:二皇子,曲墨,郑阶!”
念到第二组时,谢绽英特意停顿了一下,看向曲应策,确认道:“三殿下,您的腿伤……确定可以上山?”
曲应策面无表情,声音平稳无波:“可以。”
谢绽英不再多问,转向众人:“之后几日操练减半,会由专人用沙盘为大家详细讲解猎狼区域的地形与雪山注意事项。各组自行商议上山路线与策略。挑战当日自由行动,但无论是否猎到狼,日落前必须返回营地!明白了吗?”
“明白!”众人齐声应答,士气高昂。
宣布解散后,谢天歌眼睛亮晶晶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她不忘拉过同组的、脸色有些发白的李济才,对曲应策道:“三殿下!晚一点我和李济才去你帐子里,我们一起商量上山的路线呀!”
曲应策微微颔首:“好。”
得到肯定答复,谢天歌立刻像只快乐的云雀,欢欢喜喜地跑开了。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肖黎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曲应策身侧,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忧虑:“殿下,此次猎狼,您不该去。”
曲应策的目光依旧望着谢天歌离开的方向,并未收回。
肖黎继续低声道:“根据我们目前截获的消息,那边……很可能会利用这次雪山行动,设下伏击。雪山环境复杂,我们恐防不胜防。”
曲应策终于缓缓收回目光,眼底一片冰封的寒意,他淡淡地开口,声音里却带着一种令人胆战心惊的杀意:
“无妨。他们若非要来送死,那便——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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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帐外飘起了零星的雪花。
对于一向嗜睡、惯常要睡到日上三竿的谢天歌而言,每日这个时辰挣扎着起床去操练,简直是一场酷刑。但军令如山,她竟也硬生生坚持了近三个月。
赫连誉如同过去几十个清晨一样,准时端着热气腾腾的菜汤和馒头,极其熟练地掀帘进了谢天歌的帐子。他一边自然而然地放下食盘,一边像往常那样扬声喊道:
“我的主人,起来了,该操练了!”
他放下吃食,便习惯性地走向支架,准备喂“汤团”吃早餐。
然而,今天帐内却异常安静。往常只要一听到“操练”两个字,哪怕再困,谢天歌也会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眯着眼睛迅速地坐起来,然后用冷水胡乱抹把脸,抓起馒头啃两口就冲出去。
今日……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赫连誉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心头莫名一紧。
他快步走到床榻边,俯身凑近,这才发现谢天歌蜷缩在被子里,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眉头紧紧蹙着,双眼紧闭,额头上却沁出细密的冷汗,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赫连誉瞬间慌了神,“谢天歌?!你怎么了?是生病了吗?哪里不舒服?!”
谢天歌似乎被他的声音唤醒了一些意识,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眼神涣散,手下意识地紧紧捂住小腹,声音又软又弱,“肚子……肚子疼……好疼……”
赫连誉的心一下子揪紧了,“怎么会突然肚子疼?你昨晚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他记得她总是和衣而卧,情急之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伸手便想掀开被子查看情况,好立刻带她去军医帐。
然而,当他猛地掀开被子的一角——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瞬间僵在原地,大脑“轰”地一声一片空白!
只见那浅色的床褥上,赫然有一小片已然染开的、刺目的鲜红血迹!
赫连誉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涌上了头顶,耳根脖颈立刻红得发烫,心跳如擂鼓!
“纨绔好色”的北疆世子怎会不知道女子之事,这情形……
他看着床上蜷缩成一团、疼得瑟瑟发抖、意识都有些模糊的谢天歌,当机立断!
他迅速用厚厚的被子将谢天歌严严实实地裹紧,只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声音尽可能地放柔,安抚道:“别怕,没事的!我这就带你去找你大哥!让他送你回家!”
说罢,他一把将裹成蚕茧般的谢天歌打横抱起,动作又快又稳,脚下仿佛生了风,一刻也不敢耽搁,猛地冲出了帐子!
风雪扑面而来,他却浑然不觉,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了主帅营帐前,立刻被值守的亲卫兵拦下。
“站住!主将营帐,北疆世子,不得擅闯!”
赫连誉,“快!快去通报谢将军!谢天歌出事了!快!”
亲卫兵看到他怀中裹得严实、却明显状态不对的人,又听他喊出谢小姐的名字,不敢有丝毫怠慢,一人立刻转身冲进帐内禀报。
几乎是亲卫刚进去的下一瞬——
帐帘如同被疾风掀起!谢绽英的身影竟已如同鬼魅般骤然出现在赫连誉面前,显然是动用了流云步!
当谢绽英的目光落在赫连誉怀中那张毫无血色、痛苦蜷缩的小脸时,这位素来沉稳冷峻的骁骑将军瞳孔骤然收缩,周身瞬间迸发出一股冰冷骇人的杀气,几乎是不受控制地直冲赫连誉而去!
他强行压下立刻动手的冲动,声音因极度紧绷而显得异常低沉骇人:
“天歌怎么了?!你对她做了什么?!”
赫连誉此刻更担心怀里的人,他的耳尖依旧红得滴血,看着四周的兵士,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口。
谢绽英立刻意识到什么,猛地一挥手,厉声道:“全都退开!十步以外警戒!”
周围亲卫立刻躬身,迅速退散开来,留下一个空旷的圈子。
赫连誉这才抱着谢天歌,凑近谢绽英,用极低极低、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尴尬又焦急地快速说道:
“她好像是来……癸水了……看样子,疼得非常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