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无声的较量
思想的皈依,如同在灵魂深处点燃了一簇寂静却炽烈的火焰。邓枫内心的激荡与明晰,并未形之于色,反而让他对外部的风吹草动拥有了猎豹般的警觉。他清晰地感知到,沙基的鲜血并未让所有人同仇敌忾,反而如同一种高效的显影剂,让军校内部那原本就存在的裂痕,变得更加清晰和森然。一场无声的、却更为凶险的较量,正在水面之下激烈地进行着。
第一个信号,来自他身边一位平日里颇为活跃、常在读书会上发言的低年级学弟。那学弟思想左倾,曾多次向邓枫请教理论问题,眼中闪烁着与他当初相似的热切光芒。但最近几天,邓枫注意到他变得沉默寡言,眼神躲闪,甚至在走廊相遇时,都会下意识地避开邓枫的目光。一次偶然的机会,邓枫听到两名右派学员低声交谈:
“……不识时务,已经被‘请’去谈过话了。”
“哼,再执迷不悟,下次分配,怕是就要去最偏远的补充团吃沙子了。”
邓枫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这不是孤立事件。一种无形的压力,正通过谈话、警告、乃至未来分配的去向这种看似“合规”的手段,系统地施加在那些表露出进步倾向的学员身上。
紧接着,他自身也感受到了这种无形之网的触碰。
一次常规的战术研讨课后,教育长特意将他留下。办公室里弥漫着茶叶和旧纸张的气味,教育长语气看似随意,目光却带着审视。
“邓枫啊,你是我黄埔难得的英才,校长都亲自批示,要‘砺其稳’。近来……校内思潮有些纷杂,你与一些同学往来甚密,需知,军人当以服从为天职,专注于军事学术,方是正途。莫要受了些不切实际的鼓动,误入歧途,辜负了校长的期许啊。”
这番话,看似关怀,实则警告。邓枫立刻明白,他与陈赓、杨松等人的密切交往,已然引起了上面的注意。他面色平静,甚至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恭谨与懵懂:“感谢教育长教诲!学生近来钻研克虏伯火炮的射表与山地适应性,深感学问无穷,确实不敢分心他顾。” 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回了纯军事技术领域,仿佛一个只知钻研技术的“痴人”。
教育长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些破绽,最终只是挥了挥手:“嗯,知道用心就好,去吧。”
邓枫敬礼,转身,迈着标准的军人步伐离开,后背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次试探。
更明显的拉拢也随之而来。贺衷某次“偶遇”他,热情地揽住他的肩膀:“邓孤星,如今校内有些歪风邪气,企图动摇革命根本。像你这样校长看重、军事过硬的同志,正是我们‘孙文主义学会’需要的中坚!加入我们,共同维护真正的三民主义,涤荡妖氛,才是光明大道!”
邓枫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为难之色:“贺学长厚爱,枫感激不尽。只是……校长训示‘须砺其稳’,我自觉学识浅薄,性情跳脱,尚需磨练,实在不敢贸然参与会务,恐有负学长期望。” 他再次抬出蒋介石的评语作为挡箭牌,既婉拒了邀请,又不至于直接得罪对方。
在这场无声的较量中,邓枫必须时刻绷紧神经,像走在钢丝上。他既要小心隐藏自己思想转变的痕迹,避免被抓住任何“通共”的把柄,又要利用自己“校长嫡系”、“战术天才”的光环作为保护色,表现得像一个只懂军事、不谙政治的“纯粹”军人。他不再轻易在公开场合发表对时局的看法,与人交谈也更多集中在战术推演和武器研究上。
他看到,一些立场不那么坚定的同学,在压力和诱惑下,逐渐疏远了左派的圈子,甚至有人转而投向右派。他也看到,像陈赓、杨松这样的核心分子,面临的处境显然比他更为严峻,但他们依旧沉着冷静,只是活动变得更加隐秘。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邓枫知道,这无声的较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序幕。他必须更加谨慎,更加坚定。他的信仰,不再仅仅是书斋里的认同,更是在这日益复杂险恶的环境中,必须用智慧和勇气去守护的、沉甸甸的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