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弹指而过,转眼就到了2003年。
日子变好的第三年,喻辞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在城郊盘下一块地,盖了所“启明私立小学”。
起因是有次她去办事,路过以前的中学,远远看见吕老师正被校长堵在办公室门口,脸色涨红地争着什么。
后来听相熟的学弟念叨,才知这些年学校跟着改革的步子,越来越看重升学率和效益,像吕老师这样总想着给差生补课、为家境不好的学生争取减免学费的“老派”,渐渐成了“不合时宜”。
喻辞第二天直接让人把吕老师和李娟请到物流公司。她指着窗外刚平好的空地。“别在那儿受气了。我盖所学校,你们来当校长和老师,想怎么教就怎么教,不用看任何人脸色。”
吕老师还在犹豫,喻辞已经让瘦猴把拟好的建校方案递过去:“钱和地我来搞定,你们只管把心思放在学生身上,学校的一切管理和教学方案你们做主。”
如今学校里,吕老师头发已白了大半,却依旧每天站在学校门口迎学生,嗓门洪亮精神的像个壮小伙。
李娟也跟她父亲一样,成了孩子们最爱的语文老师。不但课上得生动,还总偷偷给家境不好的学生塞文具。
这俩人现在都是学校管理高管拿着远超从前的工资,却比在公立学校时更拼,办公室的灯常常亮到深夜,一心扑在学生身上。喻辞看到他们就忍不住想起当年的李老头。
李老头唯一的孙子李晓,就是在这所学校长大的。
喻辞没让他沾手生意上的事,只叮嘱他“好好跟着李爷爷和李娟老师读书”,却也从没亏待过他,学费生活费全包,逢年过节总给他送些书本和吃食,看着他从怯生生的孩童长眼里有光成懂事的少年。
后来喻辞更是把当年的兄弟们拢到一起,先跟着工程队跑建材运输,那会儿城市里到处在起高楼。
后来盘下间铺面、工厂做钢材生意,账本上的数字像雨后春笋,一节节往上蹿。
新世纪物流行当冒头,她又带着人开了物流公司,车队从三辆解放牌,扩充到二十辆集装箱,车头上的“途顺物流”四个字跑得越来越远。
当年穿不合身黑西装的小弟们,如今都成了各部门的负责人。
花胳膊管着车队调度,嗓门依旧大但遵章守纪,手下的司机没一个敢耍滑。
瘦猴守着财务账本,算盘打得比谁都精,电脑报表也玩得溜的飞起。只是在喻辞面前,那份恭敬还和当年一样,递文件时总习惯性地欠着点身子。
疯狗的妹妹王小小也在其中,她如今负责着物流公司的仓储登记,账册记得比谁都清楚,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怯生生的姑娘,眉眼间颇有几分干练。偶尔在忙碌间隙抬起头,眼神里全是宁静平和。
王小小是在疯狗的事了结后不久找到喻辞的。
那天王小小找到小院,衣裳破旧脏污。
“是你放的火,烧的我家。”她声音发颤,却直视着喻辞。“也是你把我从火场路抱出来的。”
黄毛这天本来是来给喻辞汇报工程进度的,刚好遇到王小小来找喻辞。听到王小小这么说,一瞪眼就想把她扔出去。
王小小死命抓着门框咬着牙的说:“我不恨你,我想跟着你。是我哥欠李爷爷的,欠你的,我替他还。”
“老大!不能留她! 这丫头心思难测,留着是个祸害!”黄毛始终认为王小小就是个随时可能爆炸的危险品。
喻辞看着王小小眼里的执拗,想起了李老头曾说过“丫头,你记着,人呀,只要能有条活下去的路,就会努力活着”。
她挠挠头,“行吧,那你留下从搬货记账做起。”
从此王小小慢慢成了这个小团体里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而这些年,林家彻底成了“过去式”。
家里的顶梁柱塌了,林建军兄弟俩当年在那场混乱里落下终身残疾,一条腿跛着,一条胳膊伸不直。
林家人以前让林小雨这个亲生女儿从小当牛做马、还整日把咒骂林小雨的事,早就在工厂和家属区传开了,他们现在简直比厕所里的苍蝇还招人嫌。
厂里同事和街坊们见了林家的人,不是绕着走,就是戳着脊梁骨议论,眼神里满是鄙夷。
谁家不是把孩子当眼珠子疼?偏林家能把日子过成这副烂泥样,说到底,也是当年作孽太多,如今自食其果纯属活该。
所有人都嘲笑他们。要是当初能把林小雨当人看,如今不说沾光当阔佬,至少能跟着喝口热汤,哪至于落得现在这样?
等后来国企开始改革,林家的人理所当然,成了厂里第一批被下岗的人。
他们只能在小区门口摆个修鞋摊,整天低着头恨不得钻进地缝,想赚钱又生怕撞上熟人。毕竟以前他们可都是国有工厂光荣的正式工,现在蹲成了在路边修鞋。按林老爷子的话来说——这就是羞先人啊。
孙燕和周秀娥想出去找份扫大街、洗盘子的活补贴家用?别说门儿了,窗都没有。
没人愿意招个跟“林老大”有仇的人,这在Z市早成了不成文的规矩。
这是当年那群最早跟着喻辞出来的小弟们,心照不宣传下去的“封杀令”。
林建国、林建军和林老爷子窝在漏风的屋里,怨天怨地怨林小雨没按他们的剧本活,从不想过自己错了哪儿。
唯独林小雨的母亲周秀娥,虽然日子过得苦,可她到从来没说过林小雨一句不好。
她每夜都摸着林小雨小时候穿过的补丁衣裳默默垂泪。她心里明白喻辞不是林小雨,自己可怜的女儿多半那次摔下山坡时,就已经没了。
她不怨喻辞,知道女儿没了的事实,又看到现在的喻辞用女儿的身体活的如此鲜活美好,她开始反思从前。
是自己心长歪了,才把亲闺女磋磨成那样,是自己亲手毁了她啊,周秀娥捶着心口痛哭。可惜这后悔来得太晚了,不管她再怎么后悔也暖不热那已经凉透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