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这条孕育了中原文明的古老河流,在这一刻成为了决定两个庞大帝国命运的角力场。陆明远抗旨出征的决定,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投入了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澶州城内压抑已久的悲愤与决绝。没有退路,唯有向前!这道信念支撑着每一位即将渡河的宋军将士。
舟楫不足,便扎木筏;没有大船,便以皮囊充气泅渡。在震天的战鼓与号角声中,在对面蒙古军惊愕的目光下(他们显然没料到伤亡惨重的宋军竟敢主动渡河反击),宋军如同蚁附,冒着北岸射来的密集箭矢和投石,奋力向对岸冲去。不断有船只被砸翻,有士卒中箭落水,黄河水面上迅速晕开一团团刺目的鲜红,但后续者无一退缩,拼死向前!
陆明远没有留在安全的南岸指挥,他乘坐一条蒙着生牛皮的中型战船,置身于第一波攻击船队之中,身旁矗立着那面巨大的“陆”字帅旗和代表皇权的黄钺、节旄。他亲自擂鼓,苍凉而激昂的鼓声穿透厮杀声,清晰地传遍河面,极大地鼓舞了渡河部队的士气。主帅亲临矢石,将士焉能不效死命?
“大帅!危险!快退回去!”韩震浑身湿透,挥舞长刀拨打着射来的流矢,焦急地喊道。
陆明远恍若未闻,鼓声愈发急促猛烈,花白的须发在河风中飞扬,眼神锐利如鹰,死死盯住北岸越来越近的蒙古军阵地。
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第一批宋军精锐终于在北岸站稳了脚跟,与迎上来的蒙古前锋展开了残酷的登陆争夺战。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狭长的滩头瞬间变成了绞肉机。陆明远在亲兵护卫下,踏上了北岸的土地,帅旗所立之处,宋军士气大振,奋力向前推进,硬生生在北岸撕开了一道口子。
后续部队源源不断地渡河,加入战团。宋军背水一战,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加之陆明远精准的调度和身先士卒的激励,竟将措手不及的蒙古守军打得节节后退,初步巩固了登陆场。
消息传到正在真定城下督战的窝阔台耳中,这位蒙古大汗又惊又怒。他万万没想到,陆明远在被“圣旨”剥夺兵权(他通过细作已知晓临安动向)的绝境下,非但没有束手就擒,反而敢破釜沉舟,渡河来袭!这完全打乱了他先下真定、再图南侵的计划。
“好个陆明远!果然是个不要命的!”窝阔台咬牙切齿,但他毕竟是久经沙场的雄主,迅速冷静下来,“他这是围魏救赵,想逼我回师!传令!围攻真定部队,分兵五万,由左翼万户统领,急速回援,与南岸守军前后夹击,务必把陆明远给我歼灭在黄河滩头!其余人马,给我加紧攻城!真定必须尽快拿下!”
他做出了分兵应对的决策,既要保住后方,又不愿放弃即将到嘴的真定肥肉。
然而,陆明远要的,就是他分兵!
就在蒙古回援部队急匆匆离开真定,向南开进的同时,已经血战数日、摇摇欲坠的真定城头,孟珙接到了陆明远渡河反击、并已成功建立登陆场的消息(通过韩震留下的联络渠道)。这位坚韧的守将,眼中爆发出最后的神采,他嘶哑着喉咙,对身边仅存的将士们吼道:“弟兄们!大帅来了!他在北岸跟虏酋拼命了!我们不能躺在这里等死!是爷们的,随我杀出去!接应大帅,痛击虏骑!”
绝境中的真定守军,爆发出惊人的能量。城门突然洞开,以孟珙为首,所有还能动弹的守军,如同决堤的洪水,呐喊着冲向了因分兵而略显薄弱的蒙古围城部队!他们不顾生死,只知道向前冲杀,要将这些日子积压的绝望和愤怒,彻底宣泄出来!
真定守军的决死反击,完全出乎留守蒙古军的意料,阵脚顿时大乱。而南面,陆明远率领的宋军主力,在顶住了蒙古回援部队的第一次猛攻后,开始稳步向真定方向推进。他的目标很明确,不是与回援的蒙古军纠缠,而是尽快与真定守军汇合!
战场态势瞬间变得极其复杂而动态。陆明远部向北突击,孟珙部向南突围,蒙古回援部队自东向西拦截,真定城外的蒙古围城部队试图重新组织防线……数支大军在真定以南的广阔原野上,犬牙交错,陷入了空前惨烈的混战。
也正是在这片混乱的战场上,陆明远与他的宿敌——刘整,再次相遇了。
刘整率领着他的叛军残部,混杂在蒙古回援部队中。他肩胛的伤尚未痊愈,但眼神中的怨毒和疯狂却更胜往昔。他知道,自己已无回头路,唯有杀死陆明远,才能在蒙古人面前证明自己的价值,也才能宣泄他心中积压已久的愤懑。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面在乱军中依旧屹立不倒的“陆”字帅旗,以及旗下那个熟悉的身影。
“陆明远!纳命来!”刘整双目赤红,不顾一切地率领亲兵直冲帅旗所在!
“保护大帅!”韩震怒吼,率亲兵迎上,与刘整的叛军狠狠撞在一起,厮杀惨烈。
陆明远也看到了冲杀过来的刘整,他面色平静,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长剑。是时候,为这段恩怨,做个了结了。
两人之间的空间被士兵们下意识地让开,仿佛宿命注定要留出这片决斗场。没有多余的言语,刘整如同疯虎,刀刀狠辣,直取陆明远要害。陆明远则剑势沉稳,如岳临渊,化解着对方狂攻的同时,寻找着破绽。
周围的喊杀声、兵刃撞击声、垂死哀嚎声仿佛都远去,两人的眼中只剩下彼此。刀光剑影交错,火星四溅。刘整仗着年轻力壮,攻势如潮;陆明远则凭借老辣的经验和坚定的意志,稳守反击。
“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挡我的路!”刘整嘶吼着,一刀劈下,被陆明远格开。
“非我挡你,是你自己选了万劫不复之路!”陆明远冷声回应,剑尖一颤,险些刺中刘整手腕。
激斗中,刘整旧伤被牵动,动作微微一滞。陆明远岂会放过这稍纵即逝的机会,长剑如电,直刺其心口!刘整亡魂大冒,拼命扭身闪避,“嗤啦”一声,剑锋虽未刺中心脏,却在其肋部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瞬间浸透战袍。
“啊!”刘整惨叫着踉跄后退,剧痛和失血让他力量迅速流失。他看着步步紧逼、眼神冰冷的陆明远,再看看周围已是强弩之末、陷入宋军重围的叛军部下,一股彻底的绝望和疯狂涌上心头。
“陆明远!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他发出最后一声凄厉的诅咒,竟不再格挡,合身扑上,试图与陆明远同归于尽!
陆明远目光一凛,侧身闪避的同时,长剑顺势向前一送!
“噗嗤!”
长剑精准地穿透了刘整的咽喉。
刘整前扑的动作戛然而止,眼中的疯狂、怨毒、不甘,迅速被死灰般的颜色取代。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有血沫涌出。最终,他沉重地倒了下去,这个曾经勇冠三军、最终叛国投敌的枭将,结束了他复杂而可悲的一生。
陆明远拔出长剑,看着刘整的尸体,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痛惜,有愤怒,最终都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抬起头,不再看地上的故人,目光投向更远处混乱的战局。
刘整的死,像抽掉了叛军的脊梁,残余部众瞬间崩溃。而宋军见主帅阵斩叛将,士气更是高昂到了顶点。与此同时,孟珙率领的真定守军,也终于突破了蒙古围城部队的阻拦,与陆明远的主力前锋汇合到了一处!
“大帅!”孟珙浑身是血,冲到陆明远马前,几乎要栽倒,被韩震一把扶住。他看着陆明远,虎目含泪,“末将……幸不辱命!”
两军汇合,声势大震!陆明远立刻重新整合部队,以孟珙部为左翼,杜杲部为右翼,自统中军,形成了一支锐气正盛、目标一致的铁拳!
而此刻,蒙古大汗窝阔台才真正感到了恐慌。真定未下,陆明远与守军反而汇合,刘整战死,回援部队陷入苦战……局面正在迅速脱离他的掌控。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低估了陆明远的决绝和宋军背水一战的潜力,也低估了真定守军的韧性。
眼看战局不利,后方又传来宋军小股部队不断袭扰粮道的消息,窝阔台审时度势,虽心有不甘,但为了保全主力,终于咬牙下达了命令:“撤!传令各部,交替掩护,向北撤退!”
蒙古大军如同潮水般,开始向北退去。陆明远岂肯放过如此良机,挥军全力追击,衔尾痛击,又歼灭了不少蒙古断后部队,一直将蒙古主力逐出百里之外,方才收兵。
残阳如血,映照着真定城外这片历经浩劫的土地。尸横遍野,断戟残旗随处可见,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陆明远站在满是疮痍的战场上,望着北方蒙古军退却的烟尘,久久不语。他赢了,赢得极其惨烈,但终究是赢了。真定保住了,黄河防线稳住了,蒙古南侵的兵锋被硬生生挫败。
然而,他脸上并无太多喜色。他知道,这场胜利,是用无数忠勇将士的鲜血和生命换来的,也是他用“抗旨”的代价换来的。临安城内的风波,绝不会因为这场胜利而平息,等待他的,或许是比战场更加凶险的局面。
孟珙、杜杲、赵方等将领聚集到他身边,虽然疲惫不堪,却都眼神炽热地望着他。是他,在绝境中带领他们创造了奇迹。
陆明远转过身,目光扫过这些与他并肩血战的将领和周围那些劫后余生、向他投来崇敬目光的士卒,他缓缓举起手中的尚方宝剑,声音带着疲惫,却依旧坚定:
“打扫战场,救治伤员,厚葬阵亡将士……我们,回家。”
“回家”二字,让无数铁打的汉子瞬间红了眼眶。
但陆明远心中清楚,对于他而言,“回家”的路,或许比刚刚经历的这场血战,更加漫长,更加艰难。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南方,投向那座繁华而复杂的临安城。新的战斗,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