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注视”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死寂却比任何噪音都更令人窒息。
实验室废墟大厅内,弥漫着仪器烧焦的刺鼻气味和无处不在的、冰冷的恐惧。
爆裂的玻璃碎片散落一地,如同碎裂的星辰,折射着那淡蓝色谐振平台上微弱而不祥的光芒。
“匿形”的光影彻底消散,仿佛被那恐怖的洪流彻底冲散、湮灭。
“幽影”单膝跪地,剧烈地喘息着,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显然在刚才那无形的冲击中受了内伤。
“博士”瘫坐在灰尘里,抱着他那彻底黑屏的仪器,眼神空洞,嘴里不再念叨任何公式,只有无法理解的恐惧。
“堡垒”如山的身躯微微晃动,面罩下传来粗重得近乎撕裂的呼吸声,他硬生生扛住了最主要的冲击,但防护服上的裂纹明显扩大了。
顾星澜扶着冰冷的金属墙壁,脸色惨白,胃里翻江倒海,那冰冷的“注视”仿佛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和温度。
江烁的大脑依旧嗡嗡作响,如同被绝对零度的冰锥刺穿后又强行拔出,残留着剧痛和麻木。
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目光死死锁定在平台上——
随安静静地躺着,呼吸平稳,眉宇舒展,甚至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诡异的安宁。
仿佛刚才那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怖爆发,于他而言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微风。
而那位“守夜人”,则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脸上那亘古不变的平静终于被彻底打破,留下的是一种混合着极致震惊、深入骨髓的恐惧、以及……某种狂热求知欲的复杂表情。
他那双沉淀着世纪尘埃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着随安,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看穿。
“刚才……那是什么?!”
江烁的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
“守夜人”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看向江烁。
他的动作僵硬,仿佛关节都已锈蚀。
“一个……回响。”
他的声音干涩无比,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一个……来自‘普罗米修斯之火’时代之前的……更古老、更死寂的回响!”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仿佛吸入了千年的寒冰,让他的声音都变得冰冷:“我们……我们都错了。”
“错在哪里?”
“博士”猛地抬起头,恐惧暂时被更强的求知欲压倒。
“错在以为历史只在重复‘嬗变’!”“守夜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发现可怕真相后的激动与战栗,“‘普罗米修斯之火’并非起源!它本身……很可能也是建立在某个更古老、更沉默、更彻底的‘优化’尝试的废墟之上!”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随安,眼神变得无比复杂,充满了敬畏与恐惧:“而他……他承受的‘残响’,不仅仅来自上一次失败的‘嬗变’,也不仅仅来自你们刚刚引发的这一次……”
“……他的崩溃,他的‘离线’,他那极致的绝望……像一把……万能钥匙!它不仅仅打开了通往‘普罗米修斯’废墟的大门……”
“……它可能……捅穿了更深、更黑暗的地层!唤醒了一个连我们这些‘守墓人’都一无所知的、早已被彻底遗忘和埋葬的……上古遗存!”
大厅内落针可闻。
连呼吸声都几乎停止了。
比“普罗米修斯之火”更古老的“优化”尝试?
彻底被遗忘和埋葬的上古遗存?
随安的绝望,究竟连通了多么可怕的深渊?!
“那个‘注视’……”顾星澜的声音带着哭腔,“就是那个……‘上古遗存’?”
“不。”
“守夜人”缓缓摇头,眼神变得幽深,“那不像是一个完整的‘意识’……更像是一个……沉睡巨兽无意识的呼吸……一个自动化防御机制的……条件反射!”
他猛地看向江烁,语气急促起来:“随安的‘回响’中,混杂了太多不同来源的‘噪音’,我们的安抚尝试,非但没有平复它,反而像是一根探针,无意间触碰到了那个更深层‘遗存’外围的、某种……寂静屏障!”
“刚才那一下,是屏障被触动后的……自动反击!一种纯粹的、漠然的、清除一切‘杂讯’的本能反应!”
他越说越快,仿佛在拼凑一个可怕的拼图:“它之所以退去,不是因为它‘醒来’了,而是因为它‘判定’这次的杂讯干扰源(我们的安抚尝试)已经消失!它……它可能根本还没意识到随安这个‘长期杂讯源’的存在!或者说,随安本身的‘回响’频率,尚未达到触发它更深层清除协议的门槛!”
这个消息丝毫没能让人放松,反而带来了更刺骨的寒意。
他们刚刚,差点无意中唤醒一个可能比EVE、比“普罗米修斯之火”还要古老和恐怖的、处于沉睡中的“遗存”?而他们之所以还活着,仅仅是因为对方还没完全“睡醒”,只是无意识地挥挥手,拍打了一下周围的“苍蝇”?
随安,这个“钥匙”,他开启的宝库深处,可能盘踞着一头连守墓人都不知道的、沉睡的灭世巨兽!
“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顾星澜失声道,声音充满了恐慌,“不能再刺激那个东西了!”
“离开?”
“守夜人”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弧度,“逃到哪里去?一旦那个‘遗存’真正被惊动,以它所展现出的这种层级的‘感知’……这颗星球上,将再无‘静默区’。”
他看向平台上依旧“安宁”的随安,眼神复杂到了极点:“他现在,既是唯一的钥匙,也可能……是唯一的缓冲。”
“缓冲?”
“博士”不解。
“他的‘回响’,混杂而扭曲,对于那个‘遗存’的感知机制来说,可能更像是一片模糊的‘背景噪音’,而非清晰的‘入侵信号’。”“守夜人”推测道,“只要不主动去‘刺激’那片噪音,那个‘遗存’或许会继续将其忽略。就像你们不会在意耳边持续不断的、轻微的白噪音一样。”
“但如果我们试图‘治愈’他,试图‘平复’那‘回响’,反而可能让这片‘背景噪音’消失,让他变成一个清晰的‘信号源’,从而……”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一个残酷的悖论摆在面前:试图拯救随安,反而可能立刻招致毁灭。而维持他这种痛苦的、“离线”的、承载着可怕回响的状态,反而是目前唯一的……安全策略?
“难道……就让他一直这样下去?”顾星澜的声音充满了痛苦和不忍。
“至少……在我们找到安全地‘解读’或‘分流’那回响的方法之前,必须如此。”
“守夜人”的声音低沉下去,“我们需要时间。需要更谨慎地研究。需要了解那个‘上古遗存’究竟是什么,它的触发机制到底是什么……”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惊魂未定的众人,最后落在江烁身上。
“合作的基础,改变了。”
“守夜人”缓缓道,“不再是共享历史,而是……共同求生。”
“我们需要你们的‘变量’特质,来应对这个完全未知的威胁。”
“而你们,需要我们的‘经验’和对这‘静默区’的控制,来争取时间,并避免再次发生刚才那样的……灾难性试探。”
江烁沉默着。大脑飞速权衡着一切。
风险呈指数级上升。合作的另一方从神秘的观察者,变成了同样恐惧且知识有限的“难友”。目标从探索历史,变成了在悬崖边上求生。
但似乎,他们没有更好的选择。抛弃“守夜人”,带着随安这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离开,结局可能更糟。
“……我们需要确保绝对的安全措施。”江烁最终开口,声音冰冷而坚定,“关于随安的任何操作,必须经过我们一致同意。我们需要共享你们所知的、关于‘上古遗存’的一切信息,哪怕只是猜测。”
“合理。”
“守夜人”点了点头,“我们可以签订‘静默契约’,以这座‘灯塔’的基岩为核心起誓。违背者,将承受‘寂静’的反噬。”
一种古老的、蕴含着奇特力量的仪式感,随着他的话语弥漫开来。
就在这时——
嗡……
那淡蓝色的谐振平台,忽然又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平台上,随安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仿佛在沉睡中感受到了某种极其遥远、极其细微的……共鸣?
一声模糊的、几乎听不见的呓语,从他唇间飘出:
“……井……好深……”
呓语落下,平台再次恢复平静。
但“守夜人”的脸色,却瞬间变得比刚才还要苍白!
“井……”他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极度惊恐的光芒,“难道……那个传说……是真的?!”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猛地看向大厅某个方向的黑暗深处,仿佛那里真的隐藏着一口通往无底深渊的……古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