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深的黑暗，浓稠得如同沥青，包裹着旧城区的残骸。
江烁一行人如同幽灵般穿行在坍塌的墙体、扭曲的钢筋和废弃物堆积成的峡谷之间。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化学废料和某种若有若无的信息腐臭——那是EVE系统“嬗变”初期，新旧协议冲突、数据垃圾无法及时处理而产生的独特气味。
“堡垒”的步伐沉重而艰难，每一下都让地面微微震动。
他肩扛着林野，另一只手臂则小心地护卫着固定在简易担架上的随安。
防护服上的焦痕和裂纹触目惊心，面罩下的呼吸声如同破旧的风箱，但他依旧沉默地支撑着，履行着守护的职责。
“幽影”在前方引路，她的身影几乎完全融入阴影，只有偶尔回头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微光，显示着她的存在。
她避开了所有可能存在的监控探头（尽管大部分已因系统动荡而失效），选择的路径刁钻而隐蔽。
顾星澜紧跟在江烁身边，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坚定，不时回头担忧地看向随安和林野。
江烁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环境，大脑如同精密雷达，不断接收、处理着各种信息——远处街区偶尔爆发的零星冲突声（资源配给混乱引发的骚动）、头顶偶尔掠过的、闪着EVE标志的无人机（执行着优先级不明的巡逻任务）、以及手腕上采撷环那稳定却令人不安的乳白色光晕。
【导航中：距离目标坐标1.2公里。环境威胁指数：中。EVE网络状态：不稳定，局部中断。】
采撷环似乎将导航和基础环境监测融入了其新的“支持功能”中，不再仅仅关注情绪。
根据“守夜人”提供的坐标，他们的目的地——“锈蚀齿轮”酒吧，隐藏在前方一片规模庞大的、早已停产的自动化装配厂废墟深处。
越靠近工厂区，那种“信息腐臭”味就越发浓烈。
墙壁上涂鸦着混乱的符号和口号，既有反对EVE的诅咒，也有祈求新系统“怜悯”的怪异祷文，充分体现了“嬗变”初期民众的迷茫与混乱。
终于，他们抵达了装配厂巨大的、锈蚀坍塌的主入口。
如同巨兽死亡的巢穴，荒凉而压抑。
“幽影”打了个手势，示意安全，率先钻入一道被撕裂的金属墙缝。
内部空间巨大而昏暗，废弃的生产线如同恐龙的骨架， silent 地匍匐在阴影中。空气流通极差，混杂着更浓的金属锈味、机油腐败味和……一丝微弱的、劣质酒精与合成烟草的味道。
“枢机”轮椅无声滑行，传感器扫描着环境：“生命信号：一，位于地下三层。匹配‘守夜人’提供的特征码。”
在“幽影”的带领下，队伍穿过迷宫般的废弃车间和通道，最终停在一扇毫不起眼、仿佛只是某个大型设备检修口的厚重铁门前。
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个被污垢几乎填满的、古老齿轮形状的凹痕。
“幽影”上前，用手指按照一种特定的节奏敲击铁门。
片刻后，门上打开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窥视窗，一双警惕、浑浊、布满血丝的眼睛出现在后面，冷漠地扫视着门外这一群看起来狼狈不堪、伤痕累累的不速之客。
“找谁？”一个沙哑、像是被砂纸打磨过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老疤瘌。”“枢机”的电子音平静地报出名字，“‘灯塔’的守夜人指引我们前来。”
门后的眼睛眯了一下，似乎在评估真伪。沉默了几秒后，沉重的门栓从内部被拉开，铁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声，打开了一道缝隙。
“快点。”那个沙哑的声音催促道。
队伍迅速挤进门内。
门后是一条向下的、狭窄陡峭的金属楼梯，空气中那股劣质酒精、烟草和金属混合的味道更加浓烈。
楼梯尽头，是一个低矮、宽敞、灯光昏暗的地下空间。
这里就是“锈蚀齿轮”酒吧。
与其说是酒吧，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由各种废弃工业零件和回收材料拼凑而成的巢穴。
吧台是用生锈的锅炉钢板焊成的，桌椅是废弃的叉车托盘和电缆卷轴，墙壁上挂满了各种看不懂的旧时代仪表盘、断线钳以及风格阴郁的金属浮雕。
空气浑浊不堪，唯一的照明来自几盏摇晃着的、灯罩是用破损安全帽改造成的昏黄吊灯。
此刻酒吧里空无一人，只有吧台后面，站着一个身材矮壮、穿着油腻皮围裙的男人。
他看起来大约五十多岁，半边脸上覆盖着严重的、仿佛被强酸腐蚀过的疤痕，使得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狰狞。
另一只完好的眼睛则锐利得像鹰隼，正冷漠地打量着江烁一行人，尤其是在重伤的“堡垒”和他携带的两个昏迷者身上停留了很久。
他的左手并非血肉之躯，而是一只粗糙但显然功能强大的机械义肢，此刻正握着一块沾满油污的布，无意识地擦拭着一个玻璃杯。
“老疤瘌？”江烁上前一步，平静地开口。
疤脸男人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他把玻璃杯扔到吧台后面，发出哐当一声响，机械义肢的指关节活动着，发出细微的液压声。“‘守夜人’那老古董还活着？居然还会往外送人？”他的声音和之前在门后听到的一样沙哑难听。
“我们需要帮助。”江烁直截了当，“新的身份，绝对匿名的接入点，还有……医疗援助。”他指了指林野和“堡垒”。
老疤瘌那只完好的眼睛扫过林野惨白的脸和“堡垒”焦黑的防护服，又瞥了一眼担架上安静沉睡的随安，眉头紧紧皱起：“哼，麻烦不小。
EVE的新狗腿子？还是惹了别的更糟的玩意儿？”他似乎能从伤势和环境气息中判断出很多东西。
“比那更糟。”江烁没有隐瞒，但也无需详细解释。
老疤瘌盯着他看了几秒，又看了看其他人，特别是“枢机”那明显不属于民用科技的轮椅和“幽影”那非人的气息。
他那只机械义手的手指咔哒作响，似乎在计算着风险与收益。
“‘灯塔’的人情，很久没兑过了。”他终于嘟囔着开口，从吧台下拿出一个看起来像是老式金属诊断仪的东西，走向“堡垒”，“疤瘌爷这儿规矩简单：钱，或者等值的活儿。看你们这德性，估计也没钱。先欠着，以后有的是让你们卖命的时候。”
他动作粗鲁但异常熟练地用诊断仪扫描着“堡垒”的伤势，机械义手弹出各种精细工具，开始进行应急处理。“啧，能量灼伤，信息毒素残留……你们到底碰了什么鬼东西？”他一边处理，一边嘀咕，但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接着他又检查了林野，脸色更加凝重：“脑子都快烧糊了，还能吊着一口气，算他命大。我这儿的药只能暂时稳住他，能不能醒，看老天爷心情。”
处理完伤者，他才重新看向江烁，目光最终落在随安身上。
“至于这个……”老疤瘌的独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异样光芒，他拿起诊断仪，刚要靠近随安。
就在诊断仪即将触碰到随安身体的瞬间——
诊断仪的屏幕突然疯狂闪烁起乱码，指针毫无规律地疯狂摆动，然后“啪”的一声，屏幕直接黑屏，甚至冒起了一缕青烟！
老疤瘌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坏掉的仪器，又看看沉睡的随安，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震惊和……一丝深深的忌惮。
“……他妈的……”他低声骂了一句，扔掉报废的仪器，机械义手咔咔作响，“这小子……是什么玩意儿？怎么比下面那台老古董的辐射还邪门？！”
他说的“老古董”，似乎指的是别的什么东西。
江烁心中一凛，看来随安身上的“回响”和“低语”，即使经过“同频室”的隔绝，依旧残留着强大的、能干扰甚至损坏电子设备的异常力量。
“他需要的是静养和隔绝，不是治疗。”江烁解释道。
老疤瘌盯着随安，独眼眯了又眯，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许久，他才啐了一口：“操，这单生意亏大了。跟我来！”
他转身，走向酒吧最里面的一扇由废旧保险库大门改造成的更厚重的门。
机械义手在门旁一个隐蔽的键盘上输入了一长串密码，又进行了虹膜和掌纹扫描。
厚重的库门缓缓滑开，露出后面一个更加令人惊讶的空间。
这里更像是一个……博物馆与垃圾场的混合体。
堆满了各种早已停产、甚至从未在市面上流通过的老旧电子设备、实验性原型机、以及大量无法辨认用途的、布满接口的古怪金属造物。
空气中有一种冰冷的、机油与臭氧混合的味道。
房间中央，一台体积庞大、由无数粗大线缆连接的、仿佛来自蒸汽朋克时代的机械计算机正在低沉地轰鸣运行着，占据了大部分空间。
“这里是‘静滞库’。”老疤瘌拍了拍那台庞大的老古董，“我这儿的‘阴影频段’接入点，全靠这台宝贝和下面那点‘遗产’撑着。完全物理隔离，EVE那套玩意儿查不到这儿。”
他走到房间角落，打开一个沉重的金属柜，里面陈列着几套看起来极其陈旧、却保养得不错的装备——伪装身份用的生物面具、加密通讯器、以及几个巴掌大小、布满物理开关和接口的、仿佛上世纪产物的黑色盒子。
“喏，一次性身份编码器，‘阴影频段’接入器。能给你们争取72小时的绝对匿名窗口。之后会不会被EVE的新算法嗅到味道，看你们运气。”
老疤瘌拿出几个黑色盒子扔给江烁，“使用方法自己看说明书——如果你们看得懂五十年前的军用技术文档的话。”
他又指了指房间另一侧几个由废弃冷却舱改造成的、看起来还算洁净的休息舱：“伤号可以暂时安置在那里。至于那个邪门的小子……”
他看向随安，眼神依旧忌惮，“……最好放在离我这台宝贝核心远点的地方，我怕他把它也搞炸了。”
安排似乎暂时妥当。
但就在“堡垒”小心翼翼地将随安安置在一个角落的休息舱时——
随安的身体，突然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他的嘴唇无声地张合着。
这一次，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是，房间中央那台庞大古老的机械计算机，那轰鸣运转的、布满真空管和机械继电器的庞然大物——
其正面一块原本显示着杂乱瀑布流数据的、厚重的阴极射线管屏幕——
上面的所有字符和图形瞬间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幅短暂浮现、却清晰无比的、由绿色扫描线构成的图像：
那是一个不断向下无限延伸的、深邃的螺旋结构。
而在螺旋的最深处，一个冰冷的、绝对的√2符号，如同墓碑般矗立。
图像持续了大约三秒，然后屏幕猛地闪烁一下，恢复了之前杂乱的数据流。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整个“静滞库”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老疤瘌脸上的疤似乎都在抽搐，他那只完好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又缓缓转向角落里沉睡的随安，机械义手僵在半空，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他沙哑的声音干涩地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隐隐的恐惧：
“你们……”
“……到底他妈的去哪儿惹了‘下面’的东西？！”
......
ps：双更，晚点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