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裂开一道晨光,隐约有桑国童谣随风飘来——
“?蚕宝宝,吃桑叶,穿针引线织星衣……?”
桑国很小,小到在九州上不过一粒蚕茧般的存在。
可桑国很美。
王宫中央有一棵巨大的桑树,树干粗得百余人合抱仍有余,叶片大如伞盖,层层叠叠,遮天蔽日。
阳光透过缝隙洒下,蚕宝宝在叶间沙沙啃食,碎金般洒在树下荡秋千的小公主身上。
“父皇!再推高一点!”
织星公主咯咯笑着,裙摆飞扬,发间银铃叮咚作响。
父皇大笑着,他轻轻推着秋千,让她荡得高高的,仿佛能碰到天上的云。
她的秋千绳是桑蚕丝编的,柔软却坚韧,就像这个国家的命脉。
桑蚕、织锦、丝路?。
父皇站在树下,仰头望着她,眼里盛满温柔:“星儿,等你长大,父皇便把这棵桑树传给你。”
“为何不是王位?”
“因为……”父皇摸了摸她的头,“?桑树才是桑国的根啊。?”
母后织的绸缎?穿在身上,在风中飘扬,像一片流动的星河。
父皇在她出生时就为她种下一棵桑树,满怀期待的说:“待桑树开花,你便是桑国的新王。”?
好景不长,
黑龙帝国不满桑国的上供。
举兵攻打了桑国。
黑龙帝国的铁骑踏破城门那日,织星正在桑树上摘桑葚。
她听见了惨叫、哭嚎、兵戈碰撞的声音,可还没等她从树上爬下来,一支火箭便“嗖”地射中了树干。
火,瞬间吞噬了整棵桑树。
父皇和母后冲进火海,用镇国之宝——?一枚金缕桑叶裹住她,将她藏进树心。
“星儿,活下去……”
这是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三日后,桑国亡。
织星从焦黑的树心里爬出来时,整座王宫已成废墟。她赤脚踩在滚烫的灰烬上,茫然四顾。
没有国,没有家,没有桑树。?
只有风卷着残灰,像一场黑色的雪。
……
她忘了自己是谁。
只记得自己会织布,手指一捻便能抽出丝来。可如今她连一件完整的衣裳都没有,只能裹着焦黑的麻布,像个孤魂般游荡。
她一路乞讨,饿极了便嚼野草,渴极了便喝雨水。
直到某日,她跌跌撞撞的来到了一处小镇,躲在小镇外的破庙安身立家。
破庙栖身?,夜里总梦见蚕丝缠绕全身,越缠越紧,直至窒息。
白天,她去小镇乞讨,晚上她回破庙睡觉。
有天,她在街道上被朗朗读书声吸引。
循声而去,她趴在一间书堂的窗外,呆呆望着里面——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她听得懂。
不仅听得懂,她甚至能跟着默念。
每天,她最开心的就是乞讨完后,躲在书堂的角落偷偷跟着读。
直到有一天,教书先生注意到了窗外的小人。
起初,他只是施舍她一碗粥。后来,他让她坐在学堂最后,旁听。
再后来他收养了她。
为她取名芝芝。
冠他的姓,周芝芝。
他教她写字,教她读诗,教她何为“清风明月”。
而她不喜欢写字,更喜欢织布。
更喜欢为他织布裁衣。
她织的布薄如蝉翼,却能御寒,她绣的花栩栩如生,蝶鸟皆来。
她在一日复一日的相处下,爱上了温柔体贴的周先生。
他说:“你天生就该是仙子。”
她笑:“我只要你。”
后来,他们拜堂成亲。
再后来,她有了身孕。
她以为,自己终于抓住了幸福。?
那日,她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满心欢喜地跑回家,想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却见他一袭白衣,手持长剑,眼神冰冷如霜。
“夫君?”
剑光一闪。
剧痛从心口炸开,她低头,看见他的手指插进她的胸膛,硬生生剜出了她的心脏。
“多谢。”他轻声道,“?你的心,助我大道可成。?”
她在血泊中抽搐,视线模糊,却仍看见。
他捧着她的心,一口、一口,吃得优雅从容。
她的血,他的唇,红得刺目。
“为……什么……”
“凡尘情爱,不过劫数。”他擦去嘴角血迹,淡淡道。
他御剑走后,幻境崩塌,哪里有什么小镇,这里分明是荒郊野外。
而她闭上了眼。
她想起了她是桑织星,是桑国亡国公主。
恨。?
滔天的恨。?
她的心没了,而桑国的镇国之宝又一次救了她。
怨气冲天?,蚕丝裹尸,金缕桑叶用出千年的力量将她变成不灭的鬼新娘。
她本已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漆黑的怨气从七窍喷涌而出。
她剖开自己的肚子,取出那团模糊的血肉。
是个男胎,已有雏形。
她本欲捏碎他,可那团血肉竟在她掌心微微动了动。
像当年桑树下,父皇推她荡秋千时,那阵温柔的风。?
她终究松了手。
自那日后,世间少了一个织星公主,多了一个鬼新娘。?
她穿嫁衣,盖红帕,执绣针,红线如命,专缝负心人的嘴。
因为男人的嘴,最会骗人。
……
桑织星的脸出现了,不再是一张空白的脸。
她起身跪在地上,望着那个小家伙,语气温和开口:“孩子,过来。”
怪婴闻言,不再挣扎,快速跑到桑织星的跟前,张开双手抱住了桑织星。
他啊啊啊着。
像是在关心桑织星有没有事。
桑织星抱住他,手上轻轻拍打起来,嘴里哼着桑国的摇篮曲。
鬼婴在桑织星温柔的轻哄下,睡着了。
桑织星抱着她小小的孩子,“我知我犯下诸多杀业,魂飞魄散我也接受,求你放过他,他只是投错胎了,他本该有个幸福的家,是我害了他,他的罪我一并承担。”
说完,头重重的磕在地上。
青衣面色平静的扯掉手臂上缝进肉里的红线。
手臂恢复如初。
她跨出一步,周围的时间停止了。
风停了,声寂了。
“孩子,可以去轮回,但你不行,你要活着,你的仇人还活着,你怎么能死,你去冥界,你要在冥界闯一片天,给你的孩子一个美好的未来。”
青衣把手放在桑织星的肩上。
桑织星看到了一瞬未来。
未来一片炼狱,他们全都死了。
她看见她和她的孩子在未来会被命定之人所杀。
她看见面前的黑衣剑修在未来被万箭穿心。
她看见了一位女剑修被自己的断剑插心而死。
她看见了一位身披金甲的神女降下神罚。
她最后看见了九重天上一棵巨大的世界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