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九卿在暖意渐消的被窝里迷迷糊糊蹭了蹭,鼻翼翕动了几下,青衣躺过的地方早已失了温度,只余一缕极淡的冷香。
他下意识地缩回尚存几分暖意的被子深处,打算再赖一会儿回笼觉。
然而,肌肤滑过冰凉丝缎的触感倏地刺醒了混沌的意识。
他猛地弹坐起来,动作之大,使得裹在身上的薄被滑落了几分,露出了少年线条精致的锁骨和一片细腻光滑的胸膛。
涂山九卿低头,看着自己?一丝不挂、属于人类的修长身体?,瞳孔地震。
“完、完蛋了!”他脑子里嗡的一声,脸颊瞬间烧得通红,狐狸尾巴都要成了鸡毛掸子。
“什么时候变回来的?!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恐慌像冰冷的藤蔓缠上心头,在人界,这情形叫什么来着……
“耍流氓!”他抱着脑袋哀嚎,“青衣她……她会不会觉得我轻浮?会不会讨厌我?会不会把我扫地出门?!”
空荡荡的房间里无人回应他的焦虑。
涂山九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当务之急是找件衣服蔽体。
他意念急转,神识疯狂扫过自己与生俱来的储物空间,空空如也。
在妖界当太子时,绫罗绸缎日日新,穿一次就扔是常态。
逃亡路上?身上那套就是最后的遮羞布,哪有余裕更换。
他又手忙脚乱地去扒拉青衣送的那个绣着小狐狸的小储物袋,哗啦一声,里面倒出来一堆东西:油纸包的糖渍梅子、啃了一半的酱烧骨头、几块干硬的糕点……唯独没有一片布料。
绝望瞬间攫住了他。
涂山九卿恨不能时光倒流,痛斥那个在山下集市里只顾着往嘴里塞、眼睛只盯着食物摊的自己。
真是“吃”到用时方恨少,院中传来的拳风破空声和沉稳的吐纳声成了唯一的稻草。
涂山九卿眼睛一亮,也顾不得许多,一把将滑落的被子死死裹在身上,把自己包成个臃肿的粽子,然后蹑手蹑脚地蹭到门边,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窄缝。
“喂!钟离子期!”一个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因窘迫而微微发颤的声音响起。
钟离子期闻声收势,循声望去。
只见青衣卧房的门缝里,探出一个白色的脑袋。
门缝后,一双?氤氲着妖异紫光、眼尾微微上挑的狐狸眼?正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少年容颜?昳丽非凡?,白发如月光流泻,即使裹着臃肿的被子,也掩不住那份惊心动魄的?妖冶之美?。
他那张脸,与钟离子期烈火般张扬的明艳俊朗截然不同,是一种?雌雄莫辨、带着钩子般的妖艳?,仿佛山野精魅幻化而成的绝色。
钟离子期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心中了然:是那只胖狐狸……或者说,是那只狐妖,终于显出人形了。
“有没有衣服?”门缝里的绝色少年裹紧了被子,声音带着点破罐破摔的急切,“借我一件!”
涂山九卿刚裹紧被子,不等钟离子期开口回应,木屋前的空气骤然泛起一片水波般的涟漪,青衣的身影从中悠然踏出。
“!!!”涂山九卿的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是青衣。
他像只受惊的兔子,猛地将打开的窄缝“砰”地一声合拢,整个人死死抵在门后,脸颊烫得能煎蛋,这副裹着被子、狼狈不堪的样子,怎么好意思让她看见。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停在门前。紧接着,青衣那清凌凌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平静无波:
“衣服放门口了。”
话音落下,是布料落地的细微声响。
门外,青衣将两大袋沉甸甸的新衣放在紧闭的房门前。
这是她方才喝完粥,特意下山去采买的。
想起那只胖狐狸平日里揣着零花钱只知往吃食摊扑的模样,她几乎能断定对方空间里定然找不出一寸布料。
于是便径直去了成衣铺,按着少年身形挑了不少。
钟离子期看到青衣将两大袋衣服放在狐狸门口的那一刻,钟离子期的心像是被一根极细的针轻轻刺了一下。
虽然细微,却带着清晰的涩然。
果然……她知道了狐狸的窘迫,立刻就去准备了。
他理解,这是青衣一贯的周到体贴。
他习惯了默默付出,也习惯了不被特别关注。
心底那点微小的期待像被风吹熄的烛火,悄然黯淡下去。
他垂下眼睫,准备像往常一样,用练拳来驱散这份不必要的怅然,告诉自己这很正常,无需在意。
就在他即将转身的刹那,青衣的动作让他瞬间定在原地。
她手中竟然又出现了两袋衣服,并且是?朝着他递过来?的。
这完全出乎意料,巨大的惊喜如同温暖的潮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至,瞬间冲垮了刚刚筑起的微小堤坝。
“给我的?她……她也给我准备了?”这个认知如同一道明亮的光,猛地穿透了那点刚升起的晦暗,将他整个胸腔都照亮了。
动作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立刻伸出手,稳稳地接过了那两袋沉甸甸的衣物。
指尖接触到厚实布料的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被细心关照的暖流顺着掌心涌遍全身。
“她没有忘记我。”这个念头带着滚烫的温度,驱散了所有残留的失落。
原来她并非只看到狐狸的需要,也看到了他,看到了他同样衣衫简朴,看到了他从不为自己添置的习惯。
青衣用这平等的两袋衣物,无声地告诉他:她关心着这里的每一个人,她的照顾并非偏私。
这份“公平”的分量,在此刻重逾千斤,让他心头沉甸甸的暖意几乎满溢出来。
之前的黯淡不是被忽视,只是自己过早下了结论。
掂量着手中分量不轻的两袋新衣,再看看门口狐狸那两大袋,钟离子期嘴角难以抑制地勾起一抹极清浅、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数量上的绝对平等,微妙地抚平了他心中那一点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比较心。
这份“不偏不倚”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舒适和满足。
甚至有那么一丝隐晦的得意闪过心头:“看吧,青衣才不会只围着你转。”
当然,这份得意转瞬即逝,被他很好地收敛在明朗的笑容和真诚的“多谢”之下。
青衣的目光扫过他明朗的笑脸,心下明了。
她深知那只小狐狸是个吃货,也清楚钟离子期每每下山,带回的从来不是自己的东西。
这两袋衣服,给得毫不偏倚,一人二十件,是她无声的关照。
门内,涂山九卿屏住呼吸,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待确认青衣的脚步声走远,他才小心翼翼地将门推开一条缝隙。紫宝石般的眼睛警惕地左右一扫——
闪电般出手。
裹着被子的身影快如疾风,两只手精准地捞起门口那两大袋衣物,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缩回门内。
“嘭!”房门再次紧闭,只留下门外微微摇曳的草叶,仿佛刚才那风卷残云般的一幕只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