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的光景,在母亲日渐娴熟的锅铲交响、赵叔为孩子们搭建的秋千架日渐成型、以及三个宝贝重新绽放的纯真笑容中,平静地滑过。
那道因兰凤电话而撕裂的口子,似乎被这日复一日的温暖烟火气强行缝合,只留下内心那道隐秘的、时常隐痛的疤痕。
然而,当手机屏幕上再次跳出那个熟悉又刺眼的名字“兰凤”时,那道疤痕瞬间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撕开,露出底下尚未结痂的血肉。
空气仿佛凝固了,阳光透过窗棂,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冰冷的光斑。
这一次,我没有犹豫,也没有试图用“情绪不好”来麻痹自己。
一种近乎本能的防御机制瞬间启动。
我拿起手机,没有走去安静的角落,而是直接站在客厅中央,母亲和赵叔关切的视线立刻聚焦过来。
孩子们在院子里荡着新秋千,欢笑声隐约传来。
我按下了接听键,同时,也按下了那个在摇椅上淬炼出的、冰冷决绝的开关。
没有寒暄,甚至没有给对方开口的机会。
兰凤的声音,带着比上次更甚的怨毒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如同淬了冰的毒针,直直刺入耳膜:
“华华!你这个自私自利的女人!”
她的声音尖锐得刺耳,“把最爱我的爸爸还给我!他是我爸!是我的亲生父亲!他本应该照顾我这个刚给他生了外孙的亲生女儿!而不是整天围着你这个外人!围着你的孩子转!”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凌,裹挟着巨大的委屈和扭曲的占有欲。
“他天天念叨你家孩子吃了什么,念叨你妈做了什么菜!他关心你睡得好不好!我呢?我躺在病床上,刀口还在疼!孩子闹腾,我经常整夜整夜睡不着!我需要我的爸爸!我需要他关心我!心疼我!而不是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施舍给你这个外人!你这个抢走别人爸爸的强盗!”
她的控诉升级了,从对丈夫的争夺,蔓延到了对父爱的独占。
在她构建的逻辑里,父亲的爱是有限的容器,给华华多一点,给她兰凤的就必然少一点。
而她,作为“亲生女儿”,在产后最脆弱的时候,理应占据全部。
“你利用你的可怜!利用你的三个孩子!博取他的同情!榨干他的关心!你毁了我的月子还不够,现在连我爸爸都要抢走!你这个彻头彻尾自私自利的吸血鬼!把爸爸还给我!把他对我的爱还给我!”
这歇斯底里的指控,荒诞得令人心寒,却又真实地映照出她深陷抑郁泥潭、认知完全扭曲的可悲境地。
若是以前,听到如此颠倒黑白、字字诛心的辱骂,我或许会愤怒,会委屈,会试图辩解。
但此刻,站在客厅中央,沐浴在母亲和赵叔无声却无比坚实的守护目光中,听着院子里孩子们无忧无虑的笑声,我的心湖没有掀起一丝波澜。
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原。
那个在摇椅上得出的答案:“兰凤的顾虑没有错,她只是担心自己的爱人被人夺走罢了”。
在此刻,被残酷的现实再次印证并推向了极致。
她的世界已然崩塌,所有她珍视的、渴望的,在她眼中都正被我“掠夺”。
她的抑郁,将她变成了一个只看得见自身痛苦、并将所有痛苦来源都投射到我身上的、充满攻击性的困兽。
辩解?毫无意义。
她的逻辑自成闭环,坚不可摧。
愤怒?只会消耗自己宝贵的能量。
委屈?更是奢侈,我的委屈早已在惊涛骇浪中淬炼成了坚冰。
我甚至没有打断她。
只是静静地听着,手机紧贴耳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地望向前方,仿佛在听一段与己无关的、嘈杂的背景噪音。
母亲的手紧紧攥成了拳,眼中怒火燃烧。
赵叔则面沉如水,那双洞察世事的锐利眼眸里,是深沉的痛心和冰冷的怒意,但他没有动,只是像一座沉默的山,为我隔绝着电话那头汹涌的恶意。
兰凤的控诉如同失控的列车,在扭曲的轨道上疯狂奔驰,直到她似乎耗尽了力气,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呜咽。
这时,我才缓缓开口。
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平稳,带着一种斩断一切情谊的、金属般的冰冷,透过话筒传过去:
“兰凤”,
我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如同在宣读一份判决书, “你爸爸关心谁,是他的自由。我无权干涉,也从未要求。你的控诉,毫无根据,也毫无意义。”
我顿了顿,无视电话那头可能出现的任何反应,继续用那种毫无温度的语调说道:
“至于‘还’?没有什么东西是需要‘还’的。你爸爸的爱,从来就不是我的东西,我拿不走,也给不了你。你想要的‘还’,我做不到,也永远不会去做。”
最后一句,如同冰锥落地,带着彻底的断绝: “我们之间,到此为止。不要再打来了。为了你,为了我们各自安好。保重!”
说完,没有一丝迟疑,我干脆利落地按下了挂断键。
“嘟——”
忙音响起,短促而冰冷,为这通充满恨意的电话,也为这段曾经视若珍宝的闺蜜情谊,画上了一个无比决绝的休止符。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只有院子里孩子们的笑声,以及客厅里,母亲因愤怒和心疼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我缓缓放下手机,指尖冰凉,但心绪却异常平静。
没有想象中的解脱,也没有更深的痛苦,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以及一种……卸下了最后一丝情感负累的轻松。
“华华……”
母亲的声音带着哽咽,快步上前紧紧抱住我,“别听那个疯子的!她疯了!她说的都是屁话!”
赵叔也走过来,大手重重地按在我的肩膀上,传递着磐石般的力量:“华华,兰凤确实过分了,你们一直都是最好的朋友!她应该理解你目前的处境……不过,她真的有抑郁症…思维不同凡人…”
赵叔为他女儿兰凤的话痛心,为她无力的辩解。
作为一个父亲,这些都是该有的情绪反应。
我靠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感受着赵叔手掌传来的沉甸甸的力量,轻轻闭上了眼睛。
“还”?多么可笑又可悲的字眼。 爱,不是物品,无法抢夺,更无法归还。 她索要的,从来就不是我能给的东西。她所缺失的,也从来就不是我能填补的空白。
这一通电话,彻底斩断了最后一丝残存的、关于过去友情的幻想。
也让我更加确信,那道用沉默、疏离和冰冷话语筑起的高墙,是守护这个新生家园的唯一途径。
兰凤的痛苦是真实的,她轻度的抑郁是真实的。
但她的战场,不在我这里。
我的战场,是身后这个灯火温暖、笑声盈耳的家。
为了它,我甘愿背负“无情”之名,甘愿做那个斩断一切纷扰的“冰冷”守护者。
夕阳的余晖斜斜地照进客厅,将我们相拥的身影拉长。
院子里的秋千架上,孩子们的笑声像银铃般清脆悦耳。
晚风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穿过敞开的门窗,温柔地拂过面颊。
这一次,风里真的只剩下家的气息了。
那些被彻底关在门外、锁在密码之外、也决绝地断在电话那头的所有风雨与纠葛,终于,被这温暖而坚定的新生,彻底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