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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即将来临,连空气中都仿佛弥漫着一种慵懒而期盼的气息。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在课桌上投下斜斜的光柱。

王子豪把头枕在右手臂上,歪着头看向我,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对即将到来的假期的憧憬,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离别愁绪。

“意华,寒假打算怎么过?”他的声音不高,带着点午后特有的松弛。

我停下手中整理书本的动作,抿嘴沉思了一会儿,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书页边缘:“应该在矿区家里吧。天气这么冷,哪里都不想去。”

我想象着窝在家里烤火盆、陪妈妈做饭、听爸爸讲图纸、与弟弟下棋的温馨画面,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了笑意,“你呢?打算怎么过。”

他轻轻叹了口气,眼神里透出几分与实际年龄不太相符的懂事和无奈:“我爸爸店里可能需要我帮忙。他说放假了就把临时工辞退,节省点开销,等我上学的时候再招一个。”

“这么说,你一个寒假都要在c市啦!”我有些惊讶,这意味着我们将有一个多月见不到面。

“嗯!应该是吧!”

他眼里闪着无奈,但很快又振作起来,目光灼灼地看向我,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你……你会不会来你细舅店里帮忙啊?”

问完这句话,他似乎有些紧张,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枕着手臂的脑袋也微微抬起了一些,全神贯注地等待我的回答。

我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快速地闪了闪长睫毛,没有立刻给出肯定答复,只是说:“我打电话问问细舅才知道。” 这并非推脱,而是确实需要确认。

“嗯!”王子豪用力地点了下头,对这个答案似乎还算满意。

他犹豫了一下,像是鼓足了勇气,声音放得更轻了些,却带着一种清晰的期盼,追问道:“那……我们有空打电话?”

他问得有些含糊,“有空”是个很宽泛的概念。

但看着他眼中那簇小心翼翼燃烧的期待火光,我仿佛能听到他未说出口的话——他想保持联系,不想因为假期而彻底断了音讯。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和远处操场的喧哗。阳光在他微红的耳廓上勾勒出一圈柔软的金边。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会因为可能一个多月见不到面而流露出不舍,又笨拙地寻找联系方式的少年,心里像被冬日暖阳晒化的蜂蜜,缓缓流淌着甜意。

“好啊。”我点了点头,声音也不自觉地放柔了,“等我问过细舅,确定了安排,就给你打电话。”

得到我肯定的答复,王子豪的眼睛瞬间像被点亮的星辰,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

他再也控制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露出了一个大大咧咧、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那撮卷发似乎都高兴得在额前翘了翘。

“那就说定了!”

他直起身子,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活力,仿佛整个寒假的忙碌都因为这一个约定而变得值得期待起来。

放学铃声适时响起,打破了教室里的宁静。

同学们开始喧闹着收拾书包。我们相视一笑,各自开始整理东西,准备迎接假期的到来。

窗外是凛冽的寒冬,但此刻的教室里,却弥漫着一种名为“约定”的温暖,足以抵御整个冬天的分离。

这个寒假,因为有了一个简单的电话约定,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漫长和寒冷了。

第二天,冬日难得的暖阳透过宿舍窗户照进来,空气里飘浮着细小的尘埃。

我正在手脚麻利地收拾床铺上的被褥,准备打包带回家拆洗,芝兰像一阵欢快的小旋风般兴奋地跑了进来,脸颊红扑扑的。

“华华!华华!”她声音里满是雀跃,“我爸爸开车过来接我了!我们马上就可以走啦!”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有些惊讶地转过身:“哇!这么好啊!你家买了车子吗?” 在我的前世记忆中,芝兰家似乎并没有这么早就购置私家车。

芝兰摆摆手,解释道:“不是家里的车子,是爸爸单位的车,他今天来市里办事,顺路接我回家。”

她说着,大眼睛期待地看着我,“你要一起回去吗?车上还有位置!”

有顺风车可以坐,不用去挤颠簸的旧公交车,这简直是天降好事。

我几乎不假思索地答应:“当然可以啊!有顺风车,不坐白不坐。谢谢你啊,芝兰!”

“说定了哦!”芝兰见我答应,更加开心,“等我收拾好过来叫你,我们动作快一点哦!我还要去隔壁叫小丽呢!”

“好,我尽快收拾。”我笑着点头,心里也因为能早点到家而高兴。

目送着芝兰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飞走,我回头继续手上的动作,速度也不自觉地加快了许多。

宿舍里其他同学也都在快速地整理着自己的物品,行李箱的开合声、塑料袋的窸窣声、互相提醒别忘了东西的交谈声,交织成一首离校前特有的交响曲。

这时,那个平时很文静、总爱在床头读诗歌的女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向我,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舍:“华华,下学期,我们就不能与你一个班了,不要忘记我们哦!”

她的话让宿舍瞬间安静了一瞬,另外几个即将分到二班的女生也纷纷抬起头,眼神里流露出同样的情绪。

一个学期的同宿生活,让来自不同地方的我们结下了不浅的情谊。

我连忙放下手中的被单,环视着她们,语气真诚而肯定:“怎么会啊!我们都是好朋友。就算不在一个班了,情分也不会变的。”

我努力回忆着昨天看到的分班名单,确认道,“我记得你们几个都在二班,对吧?”

“是啊,”一个女生接话,语气有些怅然,“除了你和林少莲在一班,我们几个都在二班。”

“就在隔壁班嘛!”

我试图让气氛轻松起来,一边利落地将叠好的被褥塞进大大的行李袋,一边回头对她们笑着说:

“说不定宿舍也在隔壁呢!以后有空随时来找我玩啊!近得很,串门多方便。”

我的乐观感染了她们,大家脸上的离愁淡了些,纷纷笑着应和:

“说得对!反正都在一层楼!”

“华华,你成绩那么好,以后有不懂的题目我可要来问你哦!”

“没问题!随时欢迎!”我爽快地答应。

阳光静静地洒满宿舍,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微尘,也照亮了少女们干净的眼眸和略带感伤却更多是温暖的笑容。

离别的愁绪被未来的期待和笃定的友情冲淡。我知道,虽然班级不同了,但这些在同一屋檐下共同生活过的女孩们,之间的纽带并不会因此而断裂。

新的学期,会有新的室友,也会有依旧亲近的旧友,这大概就是成长路上,不断告别又不断相遇的常态吧。

而此刻,收拾好行囊,带着朋友的祝福和牵挂回家,才是最重要的事。

正当我们沉浸在这略带感伤的感慨中,一个高大的身影闪现在宿舍门口,挡住了走廊投来的光线。

“子豪?”我有些意外地看着站在门口的王子豪,他穿着那件熟悉的蓝色外套,肩上挎着书包,脸上带着些奔跑后的红晕,“你昨天不是说要回店里了吗?”

王子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目光快速地在宿舍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身上:“昨天没回,今天再过去。你……收拾好东西了吗?”他的语气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询问。

“收拾好了。”我点点头,顺手将桌上最后几本书塞进书包,拉上拉链。

“啊,对了,”我想起刚才的约定,对他说道,“一会儿芝兰过来,还有小丽,我们一起坐她爸爸单位的车回家。”

我说这话时,语气里带着点能早点到家的轻松。

王子豪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失落,但很快就被他掩饰过去,他扯出一个笑容,习惯性地用手挠了挠那头微卷的头发,露出他那标志性的、略带憨气的笑容:“这样……挺好,坐车回去方便,不用挤公交车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带着点不好意思,“我……我以为你要坐公交车,还想着过来帮你提行李……”

他的话像一股暖流,悄无声息地涌入我的心田。

原来他特意推迟回店里的时间,是惦记着我行李多,坐公交车不便。

这份笨拙又真诚的关心,让我的心头微微发烫。

宿舍里其他几个女生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带着善意的、看好戏的笑容看着我们。那个爱读诗的女生甚至悄悄对同伴挤了挤眼睛。

我感觉脸颊有些发热,避开他直直望过来的目光,低头假装整理其实已经整理好的书包带子,轻声说:“谢谢你啊,子豪。不过今天不用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

他连忙摆手,眼神却依旧黏在我身上,似乎还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却并不尴尬,反而有种微甜的暖意。

这时,芝兰清脆的声音在走廊响起:“华华!小丽!准备好没有?走啦!”

紧接着,她和同样收拾妥当的小丽就出现在了门口,看到王子豪,芝兰立刻扬起眉毛,露出一个“我懂了”的狡黠笑容:“哟,王子豪,来送行啊?”

王子豪的脸“唰”地一下红了,更加手足无措起来,支吾着说:“我……我正好路过……”

“好啦好啦,知道你是‘正好路过’。”芝兰笑嘻嘻地打断他,然后催促我,“华华,快走吧,我爸爸在校门口等着呢!”

“来了!”我应道,背起书包,拎起放在一旁的行李袋,对王子豪说,“那我先走啦,寒假……记得打电话。”

听到“打电话”三个字,王子豪的眼睛立刻重新亮了起来,他用力点头,眼神坚定:“嗯!一定!路上小心!”

他走过来,自然的从我的手里接过大行李袋和肩上的书包,“我送你出校门。”

我回望着宿舍的同学,她们正朝我挤眉弄眼的善意偷笑,除了林少莲。

“各位美女,再见,下学期见。”我朝他们挥手。

我和王子豪跟着芝兰和小丽走出宿舍,走到校门口那辆停放的灰色小车。

芝兰爸爸迎上前,“大家都到了啊,赶紧放好东西,回家啰!”

我坐在小车窗口边,朝王子豪挥手。

他站在校门口,也用力地挥手,脸上带着傻气的、满足的笑容,一直目送着我们消失在拐角。

芝兰凑到我耳边,压低声音笑道:“王子豪可以啊,还挺会关心人!看他那样子,恨不得帮你把行李直接提回家去!”

我心里甜丝丝的,却没有反驳,只是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一个清晰的弧度。

冬日的阳光透过小车的窗户照进来,虽然寒冷,却因为这一份笨拙而真挚的牵挂,变得格外温暖。

坐在平稳行驶的小车里,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冬日景致——光秃秃的树枝、偶尔掠过的贴着春联的农舍、远处覆盖着薄雪的田野,我的心情像这洒满阳光的车厢一样,明亮而轻松。

“兰凤还在收拾东西,她的动作好慢。”芝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嗤笑一声,语气里带着点亲昵的抱怨。

小丽也点头附和,她性格更直接些,说话也少些顾忌:“是啊,我也觉得兰凤做事的速度慢得急死人,总是一副官家小姐的模样,慢吞吞的,看着都替她着急。”

我回想起兰凤平日里那温婉娴静、说话做事总是不疾不徐的样子,努力让嘴角扬起一个理解的弧度,为她解释道:“兰凤的爸爸可是军队里的大官,她从小在那种环境里长大,大概就是那样的气质吧,讲究个从容不迫。”

我试图将她的“慢”归因于家庭环境的熏陶,而非性格的拖沓。

“华华,你爸爸也是大官啊!”

芝兰立刻转过头来看我,语气里带着为我抱不平的意味,又像是要强调某种公平,“是我们矿区建设的总工程师呢!多厉害!”

在小丽和芝兰这些初一学生的认知里,总工程师——尤其是负责整个矿区建设的总工,那确实是了不得的“大官”,是她们父母口中常常提及、带着敬意的存在。

然而,我这副躯壳里装着的是一个成年人的灵魂,自然知道一个“总工程师”在真正的行政体系里算不得什么官职,它更像一个技术领域的至高职称,代表着专业和能力,而非权力和级别。

我正想含糊地把这个话题带过去,前头开车的张叔叔——芝兰的爸爸,却突然笑着插话了,他的声音带着长辈特有的温和与肯定:

“华华,你爸爸就是谢工吧?” 他从车内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

“是啊,叔叔,您认识我爸爸?”我有些惊讶,虽然矿区不大,但也不是人人都相互熟识。

张叔叔哈哈一笑,语气笃定地说:“认识,全矿区的人应该都认识谢工吧!咱们矿区的规划、那些新楼的设计,哪一样离得开他?你爸爸可是咱们矿区的功臣!”

张叔叔的话里带着真诚的敬佩,那不是对“官位”的敬畏,而是对实实在在做出贡献的知识分子的尊重。

我听了,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自豪和暖流,为我那埋头于图纸、用智慧和汗水描绘矿区蓝图的父亲。

我笑了笑,既为父亲的声誉感到骄傲,又保持着少女应有的谦逊,轻声说:“是啊,叔叔,矿区不大,大家都像一家人。”

车厢里安静了片刻,只有引擎的嗡嗡声。

芝兰和小丽看向我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不一样的意味,那不仅仅是朋友间的亲昵,更掺杂了一丝对“谢工女儿”这个身份的重新认识。

而我自己,也在这一刻更清晰地感受到,父亲那份沉默的耕耘,在这片土地上承载着怎样的重量。

这份认知,远比任何同龄人之间关于“谁爸爸官大”的比较,要来得厚重和踏实得多。

车窗外的风景依旧,但我的心情,却在平凡的归家路上,因为一份来自父辈的、沉甸甸的荣光,而变得更加丰盈和坚定。

张叔叔双手稳稳地把着方向盘,目光望着前方蜿蜒的矿区公路,语气里带着经历过岁月的人才有的感慨,继续说道:

“认识,哪能不认识呢?我刚调来矿区开车那会儿,你爸爸还是个小谢技术员呢,戴着副眼镜,整天背着个帆布包,里面装满了图纸和测量工具,满矿区地跑。那时候条件多艰苦啊,住的都是临时搭的板房,你爸爸就趴在煤油灯下面画图,一画就是大半夜。”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后来,眼看着一栋栋家属楼盖起来,看着矿上的配套设施越来越完善,路也修宽了,学校也建起来了……这里面,你爸爸付出的心血,我们这些老矿工都看在眼里。”

张叔叔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眼神温和而郑重,“华华,你爸爸这个‘总工程师’,可不是坐在办公室里的官。他是用脚板量出来的,用一笔一画算出来的,是用心血浇灌出来的。咱们矿区能有今天的样子,你爸爸,功不可没。”

他顿了顿,像是总结,又像是在教导我们这些晚辈:

“芝兰刚才说的那是‘大官’,在我们看来啊,你爸爸这样有真本事、肯为公家出力、能实实在在改变大家生活的人,才是最了不起的,比什么官都值得敬重。”

车厢里一片安静,连最爱说话的芝兰和小丽也静静地听着。

张叔叔这番朴实无华却充满力量的话语,像重锤一样敲在我们的心上。

它驱散了少女间那点微妙的比较心思,将一个更宏大、更厚重的世界展现在我们面前。

我望着窗外熟悉的矿区景象——那些整齐的楼房、笔直的道路、冒着白烟的厂房,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一切并非凭空出现,它们凝聚着像父亲那样一代建设者的青春、智慧和汗水。

父亲伏案工作的背影,他眼镜片上反射的台灯光晕,他图纸上那些错综复杂的线条……此刻在我眼中,都有了不一样的分量。

一股强烈的自豪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同时涌上我的心头。

自豪于父亲的成就被人如此铭记和敬仰,酸楚于他为此付出的健康与辛劳。

“谢谢您,张叔叔。”我轻声说,声音有些哽咽,“我会告诉我爸爸的,他听您这么说,一定会很欣慰。”

张叔叔憨厚地笑了笑:“这有什么好谢的,都是大实话。华华,你有个好爸爸,要好好读书,将来像你爸爸一样,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嗯!”我用力点头,将这个嘱托牢牢刻在心里。

车窗外的风景飞速后退,家的方向越来越近。

这一次归途,因为张叔叔这番发自肺腑的话语,而变得格外沉静和深刻。

它让我对父亲、对这片土地、以及对“价值”和“奉献”这两个词,有了超越年龄的理解。

这份理解,如同一颗种子,悄悄埋在了我的心田,等待着在未来的岁月里生根发芽。

半个多小时的车程转眼就到了矿区,张叔叔熟练地驾驶着车子,先把小丽送到了她家巷子口,然后调转方向,将我稳稳地送到了我家那座熟悉的小院门口。

“谢谢你,张叔叔。”

我一边道谢,一边准备去拿后座上的行李。

张叔叔却已经抢先一步下了车,打开后备箱,轻松地帮我那个装被褥的大行李袋提了出来,一直帮我提到了家门口。

院门的响动惊动了屋里的人。父亲闻声走了出来,他大概正在书房工作,鼻梁上还架着那副黑框眼镜,身上披着一件旧外套。

看到我和张叔叔,他脸上露出些许惊讶,随即化为温和的笑意:“华华回家啦?这么快!”

他的目光随即转向张叔叔,带着知识分子特有的礼貌和一丝回想,“这位是……?” 他似乎在记忆里搜寻着这张面孔。

张叔叔见状,立刻放下行李,快步走上前,伸出右手,态度恭敬却不卑不亢,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好久不见了,谢工。我是车队的司机,小张,张建国。以前常送您去市里开技术论证会,您可能不记得了。”

“哦——是小张啊!”

父亲恍然大悟,镜片后的眼睛亮了一下,也热情地伸出右手与张叔叔紧紧握了握。

“记得记得,怎么能不记得!有一回去市里,路上车子出了点小故障,还是你手脚麻利地修好的,可是帮了大忙,不然就耽误会议了。”

父亲的记性很好,尤其是对这些曾给予过他帮助的普通人,他总是心怀感激。

他接着热情地邀请道:“小张,太谢谢你了,还特意送华华回来。快,别急着走,进来喝口茶,歇歇脚!”

张叔叔连忙摆手,憨厚地笑了笑,解释道:“谢工,您太客气了。我今天也是正好开车送矿上的领导去市里开会,顺路的事。领导那边一个小时后还等着我去接呢,时间有点紧,下次,下次一定专门来叨扰您!”

父亲听他这么说,理解地点点头,也不再强留:“工作要紧,工作要紧。那下次一定来坐坐!”

“一定一定!”张叔叔连连应承,又转头对我笑了笑,“华华,那我先走了,假期愉快!”

说完,他利落地转身上了车,发动引擎,朝我们挥了挥手,车子便缓缓驶离了。

父亲一直目送着车子消失在路口,这才转过身,弯腰轻松地提起那个对我来说颇为沉重的行李袋,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想接过我的书包:“路上顺利吧?饿不饿?你妈妈在厨房里准备好吃的呢,就等你回来了。”

我看着他略显疲惫却带着温暖笑意的脸庞,听着他絮絮的关心,又想起张叔叔在车上说的那些关于他的话,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又暖又涨。

我摇摇头,自己背好了书包,跟上父亲的脚步:“不饿,爸,我自己来。您……画图画得累不累?”

“不累不累,这些都是爸爸应该做的工作。”父亲用手轻轻地揉搓着我的头发,那动作带着他特有的、属于知识分子的温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

他轻松地提起那个对我来说颇为沉重的行李袋,与我一起走进我的小卧室。

他将行李袋放在墙边,目光落在我身上,像是才发现什么似的,略带惊讶地“咦”了一声,随即笑道:“华华的头发长了好多啊,都快到肩膀了。天气热起来麻烦,要不要爸爸下午带你去理发店,还剪成以前那样的短发?清清爽爽的多好。”

在他的记忆里,我还是那个顶着乖乖学生头、跟在他身后跑去图书馆的小丫头。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已经垂到锁骨的发梢,眼前浮现出芝兰那束随着她走动而活泼跳跃的高马尾,还有兰凤那一头乌黑顺滑、被她偶尔绾起时更显温婉的长发。

一种莫名的、属于少女的艳羡和对自己形象的重新审视,悄悄在心间盘绕。

我轻轻摇头,拉住父亲的手,语气带着一点点撒娇,却也有着前所未有的认真:“爸爸,我不剪短发了。”

我抬起头,迎上他有些讶异的目光,努力想表达清楚自己的想法,“现在的我,已经是初中生了,是大姑娘。我想把头发留长,像芝兰她们那样……留长头发,才有……才有女人味嘛。”

最后三个字,我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声音也低了下去,脸颊微微发烫。

“女人味?”

父亲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像是听到了什么新鲜又陌生的词汇,他愣了一下,随即失笑,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那笑容里有理解,有感慨,或许还有一丝“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复杂情绪。

他再次抬手,这次不再是揉搓,而是极轻地、带着点珍视意味,拂过我额前的碎发。

“好,好,我们华华是大姑娘了,想留长头发就留。”

他的声音温和而包容,“爸爸只是觉得,不管你是什么样子,在爸爸心里都是最好的。不过,既然我们华华有了自己的想法,爸爸支持你。”

他顿了顿,又恢复了几分工程师的务实本色,叮嘱道:“不过长头发打理起来可要费些功夫,自己要学会梳头,别总是毛毛躁躁的。需要买什么头绳、发夹,就跟爸爸或者妈妈说。”

听着父亲的话,看着他眼中全然的信任和支持,我心里那点因为提出“非分”要求而产生的忐忑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被尊重、被理解的暖意和欣喜。

“我知道啦,谢谢爸爸!”我用力点头,笑容在脸上绽开。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父亲温和的笑脸上,也照在我决心留长的头发上。

这个小小的、关于发型的决定,仿佛是一个无声的宣言,宣告着一个女孩正在褪去稚嫩,小心翼翼地、满怀期待地,迈向属于她的少女时代。

而父亲,用他最宽厚的爱,守护着这份成长的萌动。

我抹着眼角溢出的泪花,那是刚才被父亲的理解和支持所感动的痕迹,一边蹲下身开始整理从学校带回来的行李袋,拿出需要清洗的被套床单和换洗衣物。

“华华回来啦!”母亲温柔的声音从房门口传来。

我抬起头,看见母亲正系着那条熟悉的碎花围裙,双手还沾着些许面粉,显然是刚从厨房忙活中抽身出来。

她站在门口,满脸慈爱地望着我,眼神里是说不尽的牵挂和喜悦,那目光细细地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仿佛在确认我是否一切都好。

“妈妈!”我立刻站起身,迎向她带来的温暖气息,“我正整理东西呢。对了,怎么没看见弟弟?”

我注意到家里似乎少了那个往常我一回来就会扑上来的小身影。

母亲用围裙擦了擦手,眉眼弯弯地笑道:“他也放假了,这会儿正和慧茹妹妹在他房间里玩跳棋呢。两个小家伙头碰头的,玩得可专注了,连你回来都没听见动静。”

正说着,弟弟荣清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个小脑袋从里面探了出来,正是荣清。

他看到我,眼睛瞬间一亮,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脆生生地喊道:“姐姐!”

他立刻丢下房间里的玩伴,像颗小炮弹似的冲过来,一把抱住我的腰。

紧接着,何慧茹也怯生生地从门后走了出来,小姑娘梳着两个羊角辫,眼睛亮晶晶的,小声地跟着叫了一句:“意华姐姐。”

看着眼前这熟悉又温馨的一幕——母亲关切的目光,弟弟热情的拥抱,还有邻居家小妹妹羞涩的问好,我的心像是被浸泡在温水中,柔软而熨帖。

这就是我的家,无论我在外面经历了什么,这里永远有最纯粹的牵挂和温暖。

我揉了揉弟弟的脑袋,又对慧茹笑了笑,然后对母亲说:“妈,您去忙吧,我先把东西收拾好,一会儿去厨房帮您。”

“哎,好,不急,你慢慢收拾。”母亲欣慰地点点头,又叮嘱了一句,“收拾完了出来吃点心,妈今天蒸了你爱吃的豆沙包。”

说完,她才转身又回到了厨房,那里传来锅碗瓢盆轻轻的碰撞声,是家的协奏曲。

我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将脏衣服分门别类放好,把从学校带回的书籍笔记在书桌上码放整齐。

弟弟荣清和慧茹又回到了他们的跳棋世界,房间里隐约传来他们稚气的争论和清脆的笑声。

窗外,是矿区冬日熟悉的景象,偶尔传来邻居家隐约的说话声和远处火车的汽笛声。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混合着母亲刚蒸好的豆沙包的甜香、阳光的味道,还有家的、安心的气息。

所有的疲惫、学业的压力、以及与人相处中的那些微妙心绪,在这一刻都被这平淡而真实的烟火气温柔地抚平了。

这个寒假,就在这样宁静而温暖的午后,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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