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竞赛全国二等奖的消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我周围漾开层层涟漪。
学校的公告栏贴出了红榜祝贺,连校长在周一的升旗仪式上都特意点名表扬,我瞬间成了年级里的“风云人物”。
然而,比起这些外在的喧嚣,真正让我感受到变化的是随之而来的实质性机遇。
几天后,班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悦:“意华,好消息!好几所顶尖大学的招生办都打来了电话,向你发出了预录取的意向,其中A大和b大都明确表示,可以根据你的意愿,优先考虑保送资格。”
保送。
这两个字如此真切地落到面前时,我的心还是忍不住快跳了几拍。
这意味着,我可以提前从高考的压力中解脱出来,迈向更广阔的平台。
办公室里其他老师投来赞许的目光,我接过老师递来的相关资料,轻声道谢。
走出办公室,冬日的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带来一丝暖意。
我靠在冰凉的墙壁上,轻轻吁出一口气。
前世的拼搏,这一世的努力,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阶段性的回响。
这个消息自然很快在班里传开了。
同学们的反应各异,但大多是真挚的祝福。
芝兰兴奋地抱着我又笑又跳,仿佛被保送的是她自己。
刘建设对此表现得十分坦然,他本身成绩极其稳定,目标是凭实力在高考中夺取魁首,他微笑着对我说:
“恭喜,这是你应得的。”
语气真诚,带着君子之交的淡泊与欣赏。
兰凤看向我的目光里,钦佩之外,似乎也多了一抹若有所思。
她最近和何志明讨论问题的次数明显增多,两人之间那种默契而安静的氛围,愈发明显。
变化最微妙的,是王子豪。
他当然为我高兴,那种高兴是发自内心的,甚至比他自己得了奖还激动。
但在这高兴之下,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和紧迫感。
课间,他不再总是凑在我身边说个不停,而是更多地趴在桌子上,眉头微蹙,对着自己的习题册较劲。
那撮总是翘着的卷发,似乎都因为主人的专注而耷拉了几分。
“这道函数题,我还是没太明白……”
一次晚自习,他拿着卷子过来,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
讲解的过程中,他听得格外认真,眼神里是一种我以前很少见到的、带着某种决心的专注。
“怎么了?突然这么用功?”我放下笔,轻声问他。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复杂,里面有为我骄傲的光,也有一丝属于少年人的、不服输的倔强。
“意华,你都要飞走了……我总不能……总不能被甩下太远吧。”
他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个往常那样没心没肺的笑,却不太成功。
“我说过,要和你去同一座城市的。”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的直白和努力,像冬夜里的一簇小火苗,温暖而明亮。
“好。”我看着他,认真地点点头,“那我们一起努力。”
他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重重地“嗯”了一声。
而林少莲,在最初的震惊和那段沉寂后,似乎慢慢找到了自己的节奏。
她不再执着于在理科上死磕,我注意到她开始频繁出入语文老师的办公室,怀里抱着厚厚的读书笔记和文稿。
后来才听说,她的一篇散文在省内一个颇具影响力的青少年文学比赛中获得了一等奖。
课间,她偶尔会和几个同样喜欢文学的同学低声交流,脸上会焕发出一种不同于以往沉郁的光彩。
那是一种找到自己赛道后的从容与自信。
有一次在图书馆,我们不期而遇。
她站在书架前,正翻阅着一本《瓦尔登湖》。
看到我,她顿了顿,没有像以前那样立刻移开目光,而是平静地合上书,对我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
我也点了点头。
我们之间没有对话,但那层坚冰,似乎在无声中融化了一角。
每个人,终究会在属于自己的领域里发光。
初雪在一个安静的夜晚悄然降临。
清晨醒来,窗外已是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
王子豪依旧等在老位置的梧桐树下,只是光秃秃的枝桠上积了雪。
他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围着一条灰色的围巾,鼻子冻得有点红。
看到我,立刻呵着白气跑过来,像一只大型的、温暖的犬科动物。
“给!”他塞给我一个热乎乎的烤红薯,又像变戏法一样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盒子。
“还有……庆祝你保送成功的……礼物。”
我接过还带着他体温的盒子和烤红薯,心里暖融融的。
“是什么?”
“回去再看。”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眼睛亮晶晶的,“走吧,要迟到了!”
雪地上,留下两串并肩而行的脚印,深深浅浅,指向学校的方向。
保送的资格像一张提前抵达的车票,但我知道,真正珍贵的,是这段通往车站的路上,有人愿意为了与你同行,而拼尽全力奔跑的身影。
我看着身边的侧影,对他说,“子豪,其实我的爱好不在理科。我真正喜欢的是文科。”
雪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我的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眼中漾开清晰的涟漪。
王子豪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我,眼睛瞪得溜圆,那撮卷发似乎都因为惊讶而僵住了:
“文……文科?”他重复了一遍,像是没听懂这两个字,“可你物理竞赛……”
“竞赛是能力,是挑战,”
我迎着他困惑的目光,声音平静却坚定,
“但爱好是心之所向。我喜欢历史里沉淀的智慧,文学中流淌的情感,哲学上思辨的光芒。那些东西,让我觉得更…贴近自己。”
他沉默了,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努力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信息。
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很快融化成细小的水珠。
他看着我,眼神里不再是单纯的困惑,而是多了几分认真的思索。
“所以……”他迟疑地开口,“保送的A大和b大都是理科吗?”
“嗯。”我点点头,
“都是他们的物理系或者工科方向。”
“那……你不去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还有某种更深沉的、正在酝酿的东西。
“我在考虑。”
我老实说,“放弃保送机会确实可惜,但如果为了一个外人看来光鲜的前途,而放弃自己真正热爱的东西,未来的几十年,我可能会后悔。”
我们并肩继续在雪中漫步,脚步慢了许多。
他不再说话,只是低着头,看着雪地上我们俩并排的脚印,似乎在进行一次激烈的思想斗争。
空气冷冽,呼吸间带出团团白气。
走了很长一段,都快到校门口了,他才忽然抬起头,眼神里之前的迷茫和焦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常清亮和坚定的光芒。
“意华,”他叫我的名字,声音在雪后的寂静中格外清晰,
“你喜欢文科,那就去学文科!”
他语气里的笃定让我微微一怔。
“可是保送……”
“保送是很好,但它不适合你真正的喜好,那就算了!”
他打断我,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急切,
“意华,你那么厉害,就算不靠保送,凭高考也一定能考上最好的文科大学!我相信你!”
他看着我,眼神灼灼,像是冬日里突然燃起的火焰:
“而且,这样也好……”
“嗯?”我疑惑。
他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豁然开朗的兴奋:
“这样……我好像离你更近了一点?你看,你要是去了A大物理系,那我这辈子估计都追不上了。”
他开了个玩笑,随即表情又认真起来,
“但如果是文科……虽然我也没啥文科细胞,但至少……嗯……感觉不是完全在两个世界了?我可以试着去理解你喜欢的东西。”
他说得有些语无伦次,但那份心意却明明白白地传递了过来。
他不是在否定我的理科能力,而是在全力支持我追寻内心真正的渴望。
并且,他在这个新的方向里,看到了自己可以努力靠近的可能。
我的心像是被温暖的泉水浸润,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和妥帖在胸腔里弥漫开来。
原来,真正的支持,不是替你惋惜失去的机会,而是为你找到真正的自己而欢呼,并且毫不犹豫地,选择站在你新的航向这边。
“傻子。”我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轻声说了一句,嘴角却忍不住弯了起来。
“嘿嘿,”他挠了挠头,也笑了,笑容比雪地反射的阳光还要灿烂,“那说好了,你考你的文科状元,我……我争取考个离你最近的大学!哪怕是同一个城市也好!”
雪还在下,落在我们的头发上,肩膀上。
但此刻,心里却是一片澄澈和温暖。
未来的轮廓似乎因为这次坦诚而变得更加清晰,也因为我们共同的选择,而充满了新的、令人期待的可能性。
“好。”我郑重地点点头,握紧了手里那份关于保送的、已然做出抉择的资料。
青春的岔路口,我选择了心之所向。
而幸运的是,有人愿意调整自己的步伐,只为与我同行。
这条路,或许会多一些挑战,但我知道,它必将通往真正的星辰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