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时,黄仙谷送来一坛蜜,说是新酿的桂花蜜,甜得能粘住舌头。红绳黄鼠狼蹲在坛口边舔爪子,尾巴翘得老高:“老太说,南边来了伙外乡人,在黑风口收山货,给的价钱比往年低了三成,还说要承包整片林子种药材。”
我正给萝卜地除草,手里的锄头顿了顿。王婶前几天还念叨,说老张头的山核桃卖不上价,愁得直抽烟。龙鳞在手心轻轻发烫,映出红绳黄鼠狼怀里藏着的东西——是块锈迹斑斑的铁牌,上面刻着个“官”字,边缘还沾着点黑泥,像是从哪个旧坟里刨出来的。
“外乡人?”我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带了多少人?”
“十二个,都背着枪。”红绳黄鼠狼往坛里舀了勺蜜,舌头卷得飞快,“领头的姓刘,留着八字胡,说跟县里的人认识,谁敢挡他的财路,就把谁抓去蹲大牢。”
枪这东西,山里的仙门都怵。狼兵们前几天去黑风口探过,回来时耳朵都耷拉着,说那铁管子能喷火,比龙鳞的金焰还凶。
“知道了。”我把锄头靠在篱笆上,“你回去告诉黄老太,让她别插手。”
红绳黄鼠狼急得直跺脚:“可他们要砍林子啊!那片老松林是狐家的窝,砍了树,狐家的崽子们往哪儿去?”
我没答话,只是往坛里伸了根手指,沾了点蜜放进嘴里。甜香里裹着点涩,像是掺了别的东西——不是桂花,是灰仙洞特有的“迷魂草”,晒干了磨成粉,混在蜜里,能让活物昏上三天三夜。
黄老太这是想借我的手,既除了外乡人,又不得罪县里的人。老狐狸,算盘打得真响。
“让狐家先搬出来。”我用草叶擦了擦手指,“搬到黄仙谷暂住,就说……我怕他们被枪打着。”
红绳黄鼠狼眼睛一亮,窜出院子时带起阵风,差点把蜜坛掀翻。王婶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件缝好的夹袄:“听着像有事?”
“没事,”我接过夹袄往身上套,大小正合适,“山里的狐狸要搬家,黄仙谷腾地方呢。”
王婶笑了笑,没再问,只是往我兜里塞了把炒瓜子:“明儿赶集,去给你扯块布,做件新棉袄。”
第二天赶大集,黑风口果然热闹。姓刘的外乡人在最显眼的地方搭了个棚子,挂着“进山收购处”的木牌,几个背枪的汉子守在棚子周围,眼神横得很。卖山货的老乡们蹲在边上,手里攥着核桃野枣,谁也不肯先过去。
“刘老板,这价钱太低了!”老张头忍不住喊了一声,手里举着袋松子,“往年都给八文钱一斤,您这才给五文……”
“嫌低?”姓刘的从棚子里探出头,八字胡翘得老高,“嫌低就别卖,过几天林子一砍,你们连五文都赚不着!”他拍了拍身边的枪,“县里批的条子,谁敢拦?”
人群里一阵骚动,却没人敢应声。我蹲在不远处的槐树下,嗑着瓜子,看狼崽跟几只小狐狸追着玩——缺耳狼兵不知从哪儿叼来只野兔,正让小家伙们练捕猎呢。
“哟,这不是徐小哥吗?”姓刘的突然冲我喊,眼睛在我身上溜了一圈,“听说你是这山里的‘主事’?过来聊聊,这承包林子的事,还得你点个头。”
周围的目光全聚过来,有担心,有好奇,还有几分看好戏的。我慢悠悠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刘老板说笑了,我就是个种地的,哪懂这些。”
“种地的?”姓刘的嗤笑一声,从怀里掏出张纸晃了晃,“县里的批文在这儿,你不点头也没用。不过嘛,”他凑近了些,声音压低,“你要是肯帮我劝劝这些乡巴佬,这坛蜜就归你了。”他脚边放着个坛子,跟黄仙谷送来的一模一样,想必也是掺了东西的。
我盯着那坛蜜,故意露出点馋相:“这蜜……甜不甜?”
“甜!比糖还甜!”姓刘的眼里闪过丝鄙夷,“只要你听话,以后天天有得吃。”
“那行。”我挠了挠头,转身冲老乡们喊,“大家就卖了吧,五文就五文,总比烂在手里强。”
老张头急得脸通红:“狗剩你……”
“张大爷,听我的。”我冲他挤了挤眼,又冲棚子那边努了努嘴,“人家有枪呢。”
老乡们愣了愣,看我的眼神有点失望,却还是慢慢往棚子那边挪。姓刘的笑得得意,八字胡都快翘到天上了,挥手让手下过秤:“还是徐小哥识时务,这坛蜜你先拿回去……”
话没说完,就见那几只追着玩的小狐狸突然窜到棚子底下,对着装蜜的坛子又抓又挠。缺耳狼兵嗷呜一声,猛地扑过去,爪子一掀,坛子“哐当”摔在地上,蜜洒了一地,还溅了姓刘的一裤腿。
“畜生!”姓刘的气得跳脚,拔枪就要打。
我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他的胳膊:“刘老板别生气,畜生不懂事,我赔你就是。”我故意往他沾了蜜的裤腿上蹭了蹭,“这蜜真黏,弄不掉呢。”
姓刘的甩开我的手,嫌恶地拍着裤子,没注意到自己的手已经沾了蜜。他的手下想去抓狐狸,却被狼兵们拦住,一爪子拍在枪托上,把枪打落在地。
“反了!反了!”姓刘的吼着,想去捡枪,刚弯腰,突然晃了晃,直挺挺倒了下去。他的手下们也一个个捂着脑袋蹲下,嘴里嘟囔着“头晕”,没一会儿全瘫在了地上。
老乡们看得目瞪口呆。我捡起地上的批文,慢悠悠念:“承包期限五十年……呵,刘老板怕是等不到了。”
红绳黄鼠狼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爪子指着地上的人:“这些人咋办?”
“送县里去。”我把批文揣进怀里,冲缺耳狼兵使了个眼色,“就说他们私藏迷药,想害山里人。”
狼兵立刻明白了,叼起姓刘的衣领就往山口拖,其他狼兵也学着样子,把昏迷的外乡人一个个叼走。小狐狸们在边上跳着叫,像是在庆祝。
老张头这才反应过来,拍着大腿笑:“你这小子,故意的!”
“不然呢?”我冲他眨眨眼,指了指地上的蜜,“黄仙谷的蜜,哪能给这种人吃。”
龙鳞在手心微微发烫,映出远处黄仙谷的方向——红绳黄鼠狼正趴在块石头上,冲我竖了竖爪子,想必是黄老太在看着呢。
风里飘着桂花蜜的甜香,混着老乡们的笑声,格外舒坦。我摸了摸兜里的炒瓜子,嗑了一颗,脆生生的。
扮猪吃老虎,陈九以前总说我没这本事。
他大概忘了,能在山里活下来的,哪有真正的“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