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时,山里的野葡萄红得发紫。狗剩背着竹篓去采,龙鳞斧别在腰后,斧柄上的黄毛被晒得发亮,倒像是沾了层金粉。走到往年常去的坡地,却见葡萄藤被踩得稀烂,地上扔着几个空酒瓶,标签上印着外洋字,瓶嘴还插着根烟卷,烫得草叶焦黑。
“造孽。”二舅跟在后头,蹲下去捡酒瓶,“前儿个来了帮城里的‘游客’,说要拍啥‘黄仙纪录片’,把山坳里的石头都翻遍了,还说要抓只活的黄皮子当道具。”他往葡萄藤深处努嘴,“你看那树,被他们刻了字。”
老桦树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到此一游”,旁边还画了个龇牙的黄鼠狼,被红漆涂得像团血。狗剩摸了摸树皮,龙鳞斧突然发烫,小蛇从纹里钻出来,对着山坳的方向直吐信子——那方向的雾气,竟比往常浓了三分,隐隐透着股戾气。
“不对劲。”狗剩拽住要往深处走的二舅,“黄仙的地盘,从不许这么折腾。”话音刚落,林子里突然起了风,卷着落叶打旋,地上的空酒瓶“叮叮当当”自己滚起来,往山坳里聚。
“是来讨说法的。”二舅的脸白了,“张瞎子当年说过,黄仙最恨人糟践地盘,比偷鸡摸狗还让它记恨。”
风里混进尖细的叫声,不是一只,是一群。抬头能看见树杈上闪过无数黄影,眼睛亮得像撒了把星星,却没一点温度。最前头那只特别大,尾巴拖在地上,扫得枯叶沙沙响,正是柴房里见过的那只,只是此刻嘴角沾着血,不知是哪只倒霉的山鼠遭殃。
“他们用网套我的崽。”大黄仙的声音像淬了冰,爪子往山坳里指,“还往我洞里泼煤油,说要逼我出来‘上镜’。”
狗剩往山坳深处看,果然有片灌木被烧得焦黑,地上还缠着张破网,网眼里挂着撮黄毛。他想起勘探队留下的铁锨,想起娘说的“山不跟人计较,是因为人还懂规矩”,可现在这些人,分明是揣着坏心思来的。
龙鳞斧“嗡”地震起来,小蛇的鳞片变成赤红,像澜沧江涨水时的浪。狗剩把斧头一横,竹篓里的野葡萄滚出来,在地上摔得汁水四溅:“他们不懂规矩,我来教。”
大黄仙盯着他手里的斧头,突然笑了:“你那蛇表哥,今儿倒是比往常凶。”它甩了甩尾巴,周围的小黄影都静了,“我要他们把刻字的树赎回来,把烧了的灌木栽上,少一样,就别怪我掀了他们住的帐篷。”
正说着,山坳那头传来吵嚷声。是那伙游客,举着相机往这边走,为首的胖子举着个铁夹子,嘴里嚷嚷:“老乡说这里有黄皮子,抓住了能卖大价钱!”
狗剩还没动,大黄仙已经像道黄箭冲了过去。胖子手里的铁夹子“哐当”掉在地上,人被掀了个四脚朝天,相机摔在石头上,镜头裂成蛛网。其他游客吓得往后退,却发现脚边的落叶突然缠上来,像绳子似的捆住脚踝——是小黄皮子们用爪子勾的。
“把树治好,把网收走,再磕三个头,滚。”大黄仙蹲在胖子胸口,尖嘴离他脸只有寸许,眼睛里的光烧得人发慌。
胖子抖得像筛糠,连滚带爬地叫人找工具。有人掏出药膏往树皮的刻痕上抹,有人去拔地上的网,还有人对着焦黑的灌木鞠躬,头磕在石头上“咚咚”响。狗剩看着这幕,突然想起张瞎子的冰坨子——山的规矩,从不是给谁看的,是真能要命的。
游客走后,大黄仙叼来棵野葡萄苗,往被踩烂的地方一放。小黄皮子们用爪子刨土,把苗埋好,又往根上撒了泡尿。“这苗能活。”大黄仙往狗剩身边凑了凑,鼻子嗅了嗅他的竹篓,“你那腌山杏吃完了?”
狗剩从怀里摸出个纸包,是二舅娘新腌的,这次放了点糖。大黄仙叼过纸包,没往树上跳,竟蹲在他脚边啃起来,尾巴尖偶尔扫过他的裤腿,像在撒娇。
“长白山那边,最近不太平。”它突然开口,声音低了些,“有伙人拿着炸药,想炸山取东西,说是能治百病的‘仙根’。”
狗剩捏紧了斧头,斧柄上的“三年后”硌着手心。还有一年。
“你那蛇表哥,跟长白山的‘白仙’(刺猬)是旧识。”大黄仙舔了舔爪子上的糖渍,“到时候带上它,管用。”
夕阳把林子染成金红,野葡萄的甜香混着杏干的酸气,在风里缠成一团。狗剩往回走,竹篓里的空酒瓶叮当作响,像在数着日子。二舅在后头哼着小调,说要把这些瓶子卖给收废品的,换点钱给狗剩打件新棉袄。
龙鳞斧上的小蛇缩回去了,鳞片变回土黄,倒真像条小黄鼠狼。狗剩摸了摸斧柄,黄毛蹭着手心,暖得像揣了个小太阳。
他知道,长白山的约定不是结束。就像兴安岭的秋,落了叶,藏了果,等到来年开春,该长的还得长,该守的规矩,一点都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