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里来的官没坐轿子,骑着匹老马,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见了狗剩,先作了个揖:“在下姓秦,是陈九的战友,当年一起守过龙脉。”
狗剩正给熔炉换耐火砖,手里还沾着泥:“秦先生知道我爹娘的事?”
秦先生从马背上的褡裢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是件小孩穿的肚兜,红绸子上绣着片龙鳞,针脚歪歪扭扭,却透着股暖意:“这是你娘留下的,说等你能认出龙鳞了,再给你。”
肚兜刚碰到狗剩手心的鳞印,“腾”地冒出点金光,红绸子上的龙鳞竟活了似的,顺着他的胳膊往上爬,最后融进皮肤,跟那片真龙鳞的位置重合。
“你娘叫林婉,是守鳞人最后的血脉。”秦先生往龙脊的方向看了看,“当年我们在长白山发现龙鳞矿,洋人想抢,你爹娘带着鳞矿样本往这山跑,路上生了你,就把你托付给陈九,自己引开追兵,再没回来。”
王婶端来刚熬的玉米粥,手都在抖:“这么说,狗剩……不,守山,你爹娘是英雄?”
“是英雄,也是罪人。”秦先生喝了口粥,眼圈红了,“他们引开追兵时,不小心暴露了长白山的龙脉眼,现在那里被洋人占着,正往深了挖。”
这话像块石头砸进狗剩心里。他摸了摸胸口的龙鳞印记,突然想起陈九埋在山楂树下的另一物——个锈铁盒,里面装着半张地图,画着弯弯曲曲的线,尽头标着个“长”字。
“陈九早料到了。”狗剩转身往山楂树跑,老张头和秦先生赶紧跟上。铁盒挖出来时,里面的地图还好好的,跟秦先生带来的另一半一对,正好是长白山龙脉的全图,每个龙脊、龙穴都标得清清楚楚。
“这图上的红点,是洋人打的矿洞。”秦先生指着其中一个最密集的区域,“他们用炸药炸龙脉,想逼龙鳞矿现身,再这么炸下去,长白山的水都会变成毒的。”
正说着,胡三太奶带着几只小狐仙来了,小狐仙嘴里叼着羽毛,拼出个“鹰”字。王婶看了半天,突然明白:“鹰仙说,长白山的鹰族被洋人抓了,关在矿洞里当探路的,活活累死了好几只!”
“还有熊仙。”老张头想起什么,“前阵子去邻县送货,听猎户说,长白山的黑熊被洋人用钩子勾着鼻子,逼着往矿洞里拖炸药,反抗的就被枪杀……”
狗剩攥着地图的手青筋暴起,指节发白。熔炉里的钢水“咕嘟”响,像是在替山里的仙家鸣不平。
“得去长白山。”他突然说,声音沉得像龙脊上的石头,“把洋人赶出去,把龙脉眼堵上。”
黑妈妈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拐杖往地上一顿:“说得容易。长白山的洋枪队有几百人,还有重炮,就凭你和这几个仙家?”
“不是几个。”狗剩看向松树林,缺耳狼兵的崽子们正围着黑熊打转,像是在请战;天上的金雕唳叫一声,远处又飞来十几只鹰,在熔炉上空盘旋,遮得太阳都暗了几分;蟾蜍从炉边跳下来,身后跟着一串小蟾蜍,往暗河方向去,像是在探水路。
“胡三太爷和胡三太奶能引着我们走密道,绕开洋人的岗哨。”狗剩指着地图上的一条细线,是陈九标注的“仙踪路”,据说只有仙家能辨,“黑熊和狼兵能对付巡逻队,鹰仙能叼着山魂钢做的镖,打落他们的了望哨。”
他顿了顿,看向黑妈妈:“您老说我是镇仙使,统仙镇龙,现在正是用得上的时候。”
黑妈妈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笑了,黢黑的脸上露出点暖意:“陈九没看错人。镇仙使,不光要统仙,还得知仙、敬仙,你做到了。”她从黑袍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块黑玉,刻着个“令”字,“这是镇仙令,见令如见我,东北的仙家,只要你召唤,没有不来的。”
胡三太爷和胡三太奶走上前,对着黑玉作揖,又对着狗剩作揖,像是认了主。
秦先生从褡裢里掏出杆枪,是陈九当年用过的“老套筒”,枪托上刻着片龙鳞:“这枪能打穿洋人的铁甲,陈九说,留给镇龙人用。”
老张头把刚打好的十几把山魂钢匕首往麻袋里装:“我跟你去,打不过还能给仙家们递刀子。”
王婶往狗剩包里塞了袋山楂干,又给黑熊塞了个大窝头:“到了长白山,记得给仙家们吃饱,别让他们受委屈。”
出发那天,黑风口站满了人。村民们扛着锄头铁锹,说是要去给仙家们当后盾;周衙役也来了,偷偷塞给狗剩一把钥匙:“县城牢房的钥匙,要是抓了洋人的头头,关这儿最安全。”
狗剩骑着黑熊,手里握着镇仙令,老套筒斜挎在肩上,身后跟着胡三太爷的狐仙队、黑熊带领的走兽仙、金雕统领的飞禽仙,还有扛着山魂钢兵器的村民,浩浩荡荡往长白山去。
路过老矿洞时,他勒住“熊缰”,回头看了眼那片熔炉——炉火正旺,山魂钢的订单还在往上涨,王婶站在炉边挥手,身影越来越小。
“走了。”狗剩拍了拍黑熊的脖子,“去接我爹娘没走完的路。”
黑熊低吼一声,迈开大步,踩得山路“咚咚”响。金雕在天上盘旋,发出尖利的唳叫,像是在给队伍开路;火狐们在前面探路,时不时停下来,用爪子在地上画圈,标出洋人的埋伏点;狼兵们殿后,绿幽幽的眼睛警惕地盯着四周,耳朵贴得紧紧的。
狗剩摸了摸胸口的龙鳞印记,又摸了摸怀里的玉佩,突然觉得陈九就站在身边,笑着说:“狗剩,你看,山连着山,仙护着仙,人帮着人,这才是守山的真法子。”
他不知道长白山有多少硬仗等着,不知道洋人的炮有多厉害,甚至不知道爹娘当年到底藏了多少关于龙鳞矿的秘密。但他知道,手里的镇仙令是热的,身后的队伍是暖的,熔炉里的钢火是旺的,就像这连绵的山,只要根还在,就永远倒不了。
队伍越走越远,消失在黑风口的尽头,只留下串串脚印,印在刚翻过的土地上,像片刚发芽的种子,带着股生生不息的劲。
山风穿过林梢,带着山楂树的甜,带着山魂钢的腥,带着龙鳞的暖,一路往长白山的方向吹去,像是在说:
等你们回来,咱还在熔炉边,煮着玉米粥,等着喝庆功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