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冷得邪乎,江面上的冰能走人了。狗剩一早起来喂鸡,刚打开鸡窝门,就瞅见窝角堆着堆小米,黄澄澄的,不像自家的。他心里咯噔一下——这阵子总出怪事,前儿个晒的腊肉夜里少了半块,窗台上还多了撮黑毛,看着像狐狸尾巴上的。
“别碰!”阿朵端着水盆出来,见他要伸手,赶紧喊住,“老辈人说,平白无故多出来的吃食,是仙家给的‘见面礼’,接了就得守人家的规矩,不然要遭殃。”
狗剩缩回手,摸了摸怀里的布包。肚兜碎片和龙鳞斧贴在一块儿,硬邦邦的,像揣着块冰。他想起昨儿夜里,炕头总响,像是有人用指甲刮炕席,直到后半夜才消停,天亮一看,炕沿上划着三道印子,浅得像猫爪挠的。
正琢磨着,老张头背着手来了,手里捏着根细麻绳,绳上拴着个小布偶,红脸蛋,黑衣裳,看着有点眼熟。“给你,”老张头把布偶塞给他,“昨儿去镇上,遇着个摆摊的老太太,说你最近‘犯冲’,让我把这个给你挂上。”
狗剩接过布偶,刚要道谢,阿朵突然“呀”了一声,指着布偶的眼睛——那眼睛是用黑豆缝的,可仔细一看,竟是两颗老鼠屎,上面还沾着点灰毛。“是灰仙!”阿朵往后退了两步,“灰仙最会弄这些小玩意儿,看着是好东西,其实是想缠上你。”
狗剩赶紧把布偶扔在地上,抬脚要踩,被老张头拉住了。“别瞎动!”老张头蹲下去,用树枝把布偶挑起来,“灰仙记仇,你踩了它的东西,夜里能把你家粮仓啃出窟窿。得用小米裹着,送到山脚下的石头缝里,再念叨两句‘有怪莫怪,拿了快走’,才算完。”
说话的工夫,鸡窝里突然扑腾起来。一只老母鸡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脖子上有两个血洞,小得像针扎的。狗剩心里一紧,这鸡是娘留下的老母鸡,下蛋勤,平时宝贝得很。他往鸡窝深处瞅,瞥见个黄乎乎的影子,嗖地窜进柴房了。
“是黄皮子!”老张头往柴房门口啐了口唾沫,“这东西记恨心重,前儿你爹打了它一枪,没打死,这是来报仇了。”
狗剩抄起斧头就往柴房冲,刚迈过门槛,就瞅见柴草堆上坐着个小矮个,穿件破棉袄,脸尖得像锥子,正啃着块腊肉——正是昨儿丢的那半块。见狗剩进来,小矮个咯咯笑,声音尖得像小孩哭:“你娘当年借了我三升小米,说等你长大了还,现在该还了吧?”
狗剩举斧要劈,可胳膊突然沉得抬不动,低头一看,柴草里钻出好多小耗子,个个咬着他的裤腿,力气大得邪乎。阿朵在门口喊:“别惹它!黄仙能迷人!”
狗剩这才发现,小矮个的脸慢慢变成了黄皮子样,眼睛亮得像灯笼。他赶紧闭住眼,想起阿爷说的,遇着黄仙迷人,就骂脏话,越难听越好。刚要开口,怀里的布包突然发烫,肚兜碎片飘出来,在地上转圈,转出个红光圈,把小矮个圈在里面。
小矮个尖叫着缩成一团,变成只黄皮子,顺着柴草堆钻出去,没影了。那些小耗子也跟着跑了,柴房里只剩下半块啃剩的腊肉,上面沾着几根黄毛。
老张头进来捡起草地上的肚兜碎片,拍了拍上面的灰:“你娘当年救过这黄皮子的命,给它喂过小米,现在它来闹,不是真要报仇,是怕你忘了山里的规矩。”他指着柴房墙角,“瞧见没?那是它给你留的东西。”
狗剩走过去一看,墙角堆着些野栗子,个个饱满,像是刚摘的。他拿起一个,壳上还留着个小牙印,像是黄皮子啃的。
阿朵突然指着院门口,那里蹲着只小狐狸,红通通的,正盯着鸡窝看。见他们望过来,小狐狸叼起地上的布偶,一溜烟跑了,跑出去老远,还回头瞅了一眼。
“这仙家啊,跟人一样,”老张头蹲在门槛上抽烟,烟锅子敲得邦邦响,“你敬它一尺,它敬你一丈。但你要是坏了规矩,它能跟你耗到底。往后啊,供桌别断了香火,山里的东西别乱碰,保准没事。”
狗剩把野栗子装进布口袋,揣在怀里,跟肚兜碎片贴在一块儿。栗子温乎乎的,好像能把那股寒气压下去。他看着江面上的冰,心里琢磨着,不管是黄仙、灰仙还是狐仙,说到底,都是想在这山里活下去,跟人一样。
只是夜里睡觉,他还是把斧头放在枕边。万一再有动静,也好有个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