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船沉入江底的第七天,黑松山突然下起了泥雨。雨点裹着黑褐色的泥点,砸在雪地上洇出一个个丑丑的印子,闻着有股陈年老骨头的腥气。元宝仙蹲在门槛上,对着雨丝打喷嚏:“这雨邪门得很,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
“管它邪门不邪门,先把晒干的狐狸皮收进来。”二舅正忙着往石室里搬东西,他新剥了张黑海帮喽啰的黑袍,打算给白狼改件坎肩,“老狐仙说了,这泥雨沾不得,沾了就长黑疙瘩,抠都抠不掉。”
话刚落,白狼突然对着黑松山禁地的方向狂吠。众人抬头望去,只见禁地入口的石碑在雨雾里若隐若现,碑上的“忘忧”二字竟在往下淌黑泥,泥水里还混着些细小的骨头渣,像极了人指骨的碎片。
“是地脉里的东西!”老狐仙的木杖往地上一顿,杖头的龙纹突然亮起,“黑海帮的母船沉在江底,正好压着禁地的地脉出口,紫袍客的骨头渣顺着水流渗进地脉,把相柳本体的戾气引出来了!”
狗剩摸了摸胸口,娘的双生魂在轻轻颤动,像是在预警。白灵突然指着石室角落——那里堆着些从母船残骸里捡来的东西,其中有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子,盒缝里正往外渗黑泥,泥里缠着缕细如发丝的白丝,跟蚀骨丝模样相似,却泛着银光。
“这是啥?”二舅用猎枪挑开铁盒,里面滚出颗拳头大的珠子,珠子里嵌着半张人脸,眼睛嘴巴都在动,看着竟有些眼熟。
“是‘骨珠’!”三耳兔突然蹦起来,耳朵抖得像两片叶子,“青丘的老狐狸说过,这是黑海帮用活人魂魄炼的,能装下整座山的戾气!紫袍客肯定是想用它装九尾莲的魂!”
话音刚落,骨珠突然裂开,里面的人脸对着狗剩尖叫:“救我……我是你爹啊……”
这声音像道惊雷劈在石室里。狗剩僵在原地,这声音跟记忆里爹的声音分毫不差!他想起引路使的话,想起娘笔记里的“骗了你爹”,难道爹的魂魄被封在骨珠里?
“别信!”白灵猛地拽开他,红绳在他腕间勒出红痕,“我娘的笔记说,相柳能模仿人声,尤其会变亲人的样子!”
骨珠里的人脸突然扭曲,变成娘的模样,哭着喊:“狗剩,娘好疼啊,快来帮娘把骨头拼起来……”
“拼你娘的骨头!”二舅一枪打在骨珠上,子弹竟被弹开,骨珠反而越转越快,黑泥从裂缝里喷涌而出,在地上凝成只骨手,抓向狗剩的脚踝。
龙鳞斧的小蛇喷出青火,骨手遇火就缩,却在地上留下串脚印,脚印里的黑泥渐渐汇成行字:“地脉裂,九尾出,双生魂,填骨窟。”
“是相柳的声音!”老狐仙的白眼球翻得发白,“它在说,地脉裂开后,九尾莲会自己出来,但要用双生魂填补裂开的骨窟,不然整座山都会塌!”
正说着,外面传来“咔嚓”一声巨响,黑松山主峰的山顶突然塌了块,露出个黑漆漆的窟窿,窟窿里涌出无数白丝,正是铁盒里的那种银白丝线,丝线在空中织成朵巨大的莲花,花瓣上坐着个穿白衣的女子,模样竟跟娘和白灵娘一模一样!
“是九尾莲化成的魂!”白灵指着莲花,“她在往禁地飘!”
众人赶紧追出去,泥雨越下越大,地上的黑泥开始蠕动,化作无数只小手,抓住他们的裤腿往下拖。虎仙一爪子拍碎只手,手却在地上炸开,黑泥溅到虎仙腿上,顿时冒出个黑疙瘩,疙瘩里还能看到细小的骨头在动。
“这泥里有活骨!”二舅用猎枪挑开黑泥,底下果然埋着些碎骨,拼起来像只狐狸的爪子,“是青丘被屠的狐狸骨头!黑海帮早就把骨头埋进山里了!”
追到禁地入口,九尾莲化成的白衣女子已经飘进石碑后的山洞,洞口的黑泥突然涌起,凝成道骨墙,挡住了去路。骨墙上的骨头还在“咔哒”作响,像是在自己拼接,墙缝里渗出的白丝,正往山根里钻。
“得砸开骨墙!”狗剩举起龙鳞斧,斧刃上的金火与白丝一碰,竟发出“滋滋”的响声,白丝非但没断,反而缠上斧柄,往小蛇身上爬。
“这丝不怕火!”小蛇急得直扭,“它在吸龙气!”
白灵突然解下辫子梢的红绳,往骨墙上一扔,红绳瞬间烧成灰烬,却在墙上烧出个小洞,洞里透出光来——洞的另一边,九尾莲化成的女子正站在合魂台旁,地脉裂开的骨窟就在她脚下,窟里伸出无数白骨,正往她身上缠。
“她在自己往骨窟里跳!”白灵急得哭出声,“娘的魂在喊她回来!”
狗剩果然感觉到胸口的双生魂在躁动,像是在跟白衣女子对话。他突然明白:“九尾莲的魂里,有娘和白灵娘的一缕残魂!她是自愿去填骨窟的!”
“不能让她去!”老狐仙的木杖往地上一顿,银狐突然化作道银光,撞向骨墙,骨墙裂开道缝,银狐却被白丝缠住,皮毛瞬间变得焦黑,“这丝是用九尾莲的根须做的,专吸仙家的魂!”
就在这时,骨墙突然剧烈震动,墙后的骨窟里传出相柳的嘶鸣,声音里竟带着痛苦。众人透过裂缝往里看,只见骨窟里的白骨突然反过来缠住九尾莲,白衣女子却伸出手,按在骨窟中央的黑石上——那石头跟紫袍客胸口的一模一样,只是更大、更黑,上面刻着的九尾莲图案,正在慢慢变红。
“她在引爆黑石!”狗剩突然想起紫袍客的黑石炸开时的情景,“她想用自己的魂炸塌骨窟!”
“别傻了!”白灵对着裂缝大喊,“娘说过,相守比什么都重要!”
白衣女子转过头,脸上露出温柔的笑,跟娘看狗剩时的眼神一模一样。她对着狗剩和白灵挥了挥手,黑石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白光,骨窟里传来相柳的惨叫,骨墙瞬间崩塌,黑泥和白丝在空中凝成朵巨大的雪莲,随后慢慢消散。
泥雨停了,太阳从云里钻出来,照得黑松山金灿灿的。地脉裂开的窟窿被白丝和黑泥填住,上面长出丛新的青草,草叶上还挂着颗红珠,正是白灵的雪莲玉佩。
白灵捡起玉佩,上面多了行字,是娘的笔迹:“骨归土,魂归山,莲花开处,即是家。”
狗剩摸了摸胸口,双生魂的悸动渐渐平息,像是找到了安稳的归宿。远处的江面上传来鱼仙们的欢叫,长白山的老参仙正指挥着参籽们往黑泥里撒种子,三耳兔蹲在虎仙背上,给它舔舐腿上的黑疙瘩,疙瘩竟慢慢消退了。
“结束了?”二舅挠了挠头,猎枪上的虎牙闪着光,“咱是不是该回家炖锅参汤补补?”
老狐仙笑了,白眼球里映着太阳的光:“结束?山里的热闹才刚开始呢。”他指着黑松山主峰,山顶的窟窿里冒出朵小小的雪莲,“九尾莲的根还在,等明年春天,说不定会开出新的花。”
狗剩和白灵对视一眼,腕间的红绳不知何时松开了,却在两人手心里各留下个雪莲印记。他们知道,娘的魂没有走,只是化作了山的一部分,守着这片地,守着他们。
往石室走的路上,元宝仙突然从狗剩袖袋里探出头,鼻尖嗅了嗅:“咦?有肉香味儿!好像是烤狐狸肉……”
三耳兔瞬间炸毛:“胡说!那是虎仙烤的野猪肉!”
二舅哈哈大笑,拍着虎仙的肩膀:“还是虎仙懂我,知道打完架得吃点好的!”
龙鳞斧的小蛇在斧柄上盘成圈,晒着太阳打盹,斧刃上的青火映着远处的雪山,像给山镀了层金边。《山经》在白灵怀里轻轻颤动,最后一页的空白处,慢慢浮现出片新的字迹,是狗剩和白灵的笔迹,歪歪扭扭却有力:
“山还在,人未散,
下回来客,先递碗参汤。”
风穿过树林,带着泥土和青草的香,像是娘在哼那首哄睡觉的小调。远处的黑松山禁地里,有新的种子在发芽,有旧的骨头在安眠,有未完的故事,在等着下一个雨天,慢慢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