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说说,有什么想法?”
田雨顿了顿,目光沉静:“我想起从前那位先生说过的话。女人不该只活在灶台和孩子之间。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位置,自己的声音。被人安排的人生,被规矩捆住的人生,不是我要的。”
“说得对。”
徐梓琳点头,“周彤的故事,你看了吗?”
“记得很清楚。”
“你觉得她怎么样?”
“周彤这个人,让我心里很敬重。从加入队伍那天起,我一直觉得自己在女性里算得上独立有主见,可看了她的经历才明白,我顶多是在脑子里走远了些,真到了行动上,却始终迈不出那一步。”
“她说一个真正的战士,就该放下私情,一心扑在战斗的路上。你认同吗?”
“这话没毛病。只要战火不停,个人的事就得往后放。”
“可要是真碰上了心动的人呢?你还能做到视而不见吗?”
田雨愣了一下。
她不像徐梓琳那样洒脱,正如她自己所言,心走得远,脚却未曾真正迈出。
她忽然想起王风曾经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如今回想起来,才意识到,他原来就是那种纯粹到极致的军人。
提起王风,田雨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或许曾有过一丝心动,但分别这么久,那份淡淡的牵挂也仅止于此。
或许在她生命里,还没有另一个人能让她彻底动心,也没有一种理想,能完全占据她的全部思绪。
那种情绪,像风中的丝线,抓不住,理不清,伸手去触,又空无一物。
她忽然轻声说道:“只要战争还在继续,我就不会去遇见那个想共度一生的人。”
徐梓琳笑了笑:“那本书,我翻来覆去看了十几遍。我也问过自己同样的问题,你想知道我是怎么回答自己的吗?”
田雨摇头。
“我选择听从内心。有时候回头看看,我们所做的决定,并非源于最初的理想,而是某一刻真实的情绪在推着我们走。”
田雨听得迷茫。
徐梓琳没有多做解释。
“行了小田,我的事办完了,该回去了。老王还在团里等我呢。”
“那书你再好好读读,以后会有新的体会。”
说完,徐梓琳转身离开,带着一批康复归队的战士踏上归途。
走在路上,她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
她其实也不太清楚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又为何奔波。
索性不再深究,摇摇头,任由内心的冲动牵引方向。
毕竟,她只是个普通人,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圣贤。
……
徐梓琳一回到新三团,王风就察觉到了异样。
她看他的眼神,像是穿透皮肉直抵心底,仿佛一场无声的审问。
他下意识躲开视线,借口去安顿归队的战士。
等一切忙完,他刚掀开团部门帘,就看见徐梓琳坐在炕边,嘴角含笑,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王风脊背一紧,立刻说道:“老徐,团里还有点事,我得马上过去处理。”
“站住!”
王风刚要迈步离开,听见这声喊,只得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脸上带着几分无奈:“徐政委还有什么事?”
徐梓琳坐在桌边,指尖轻点桌面:“你不打算打听点什么吗?”
“打听什么?”
“比如,田雨那个小姑娘,这些日子在医院里过得如何。”
王风神色一敛:“那是私事,我作为团长,不该过问这些。关心太过,就不只是同志之间的情分了。”
“哦?”
徐梓琳挑眉,“可她前两天见了我,第一句话就是问你近况,连水都没喝一口,就急着打听你在哪场战斗中受没受伤。”
咳咳咳——
“团长!出事了!”
帘子猛地被掀开,张大胆儿一头闯进来,话音未落,便察觉屋里气氛有异。
徐梓琳目光如刀,直直落在他脸上。
张大胆儿心头一紧,立刻意识到自己撞上了不该看的场面。
“哎哟!搞错了!这不是炊事班!”
他一边胡扯,一边飞快倒退,帘子在他身后晃了两下。
外头风冷,他却额上冒汗。
“女人惹不得”,这话打小听娘说过,如今算是刻进骨头里了。
屋内重归安静。
王风清了清嗓子,试图掩饰尴尬:“那个……小田她,都问了些啥?”
徐梓琳嘴角微扬:“你心里没数?她一个黄花闺女,不提别人,偏偏念着你王大团长,你觉得是为什么?”
“天地良心,”王风急忙摆手,“我对她真没动过别的心思。”
见徐梓琳不语,眼神却愈发犀利,王风只得将河源县三岔巷那一战从头说起。
讲到田雨被俘、自己带队突袭救人,说到她吓得扑进怀里那段,声音不由得低了几分。
“就这些?”徐梓琳追问。
“句句属实,再无半句隐瞒。”
“呵,”她轻轻一笑,“英雄救美,抱也抱了,背也背了,还说什么‘抗战不胜,不谈婚嫁’——你以为一句大义凛然就能撇得干干净净?”
王风低头搓了搓手:“军令如山,感情的事,只能往后放。”
徐梓琳望着他那副老实模样,胸口忽然泛起一阵酸软。
她本想继续逼问,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其实她早就读过那本书——《野蔷薇》,田雨走时带走的那一本。
书页边角都磨起了毛,她反复翻看,字字入心。
那些写女性挣脱束缚、投身烽火的文字,曾让她彻夜难眠。
她不是不想做回女儿身,只是习惯了穿军装、发号施令。
镜子里的短发、肩章、皮带,早已成了她的铠甲。
父亲曾叹息:“你这丫头,怕是一辈子都不肯换裙子了。”
她当时只笑:“等哪天遇上个让我心甘情愿系围裙的人,再说吧。”
可现在,看着眼前这个笨嘴拙舌的男人,她竟有一瞬恍惚。
想起那些话,再看看眼前的一切,徐梓琳心里泛起一阵说不清的情绪。
难道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不过是顺着内心那一瞬的冲动,走上了再也无法回头的路?
她轻叹一声,低声问道:“抗战不胜利,就不谈私人感情,老王,你当真是这样想的?”
王风笑了笑,“也得看人不是?要是紫琳点头了,儿女情长这种事,哪天不能提。”
两人静了片刻,徐梓琳忽然笑出声来,“你倒是想得挺远,别闹了,老王,说正经的,队伍什么时候开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