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来。
石冷早已习惯与影子为伴。初来此地取得秘宝时,他还是个莽撞少年,经过数十载逃亡修行,早已磨去了他当年的稚气。
风穿过枝丫的声响,这种自然产生的声音,会掩盖他的所有动静,比手上的刀更让他安心。
几乎每座孤岛都留下过他的足迹,近距离有飞鸟停驻枝头,连振翅都懒,似乎认出这是个沉默的过客。
他循着那灵心仙子的步伐,一点一点地追随,一直到小岛的中央淡水湖。最终,石冷停止下来,悄然来到一棵树后,后背紧紧挨着树木,缓缓偏过头望去。那墨蓝长发背影倒映在湖面,与水中云影交织。
最先入耳的是一声轻轻的咳嗽。
远处的仙子轻轻解开衣衫,踏入岛中央的淡水湖。锈海的水沾在皮肤上过久,会留下难以祛除的红痕,她需要洗净。
“咕——”
是水被拨动的声音,与石冷咽口水的声音同频。灵心仙子始终未转身。石冷看着她的背影没入水中,看着她墨蓝的长发在湖面铺开,如同一幅深蓝色的水墨。
他的喉咙发紧,心跳快得不正常。
这不只是因为偷看的罪恶感,还因为内心中的那一缕对隐秘的期待。他期待着对方转过身来,虽然不知道灵心仙子有无道侣,但是注定今天会便宜自己。
他的手缓缓移到胸口,试图让自己的心跳速度变慢。理智在警告他:若被这位能与金铃儿交手而不败的仙子发现,等待他的必是不死不休的追杀。可双腿却像生了根,半步都挪不动。
当他的呼吸声略重一分时,水中的仙子忽然静止。
一时间天地似乎就只剩下两人。
“看够了么?”
轻飘飘地声音钻入了石冷的耳边,刺得他耳膜生疼。他整个人都僵住了,下一刻,他运转灵气护体准备拼死一搏。
不是他太敏感,而是因为这几十年来,无论妖魔还是正道,他每一次被人发现都是以命相搏的开始。
但这一次有点不太一样,预想中的剑气并未从湖那边袭来,灵心仙子只是隔空抓过衣物,抱着转过身,用那双清澈得过分的眼睛看着他藏身的树丛。
“谁…”
她的目光里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惊讶,只有一种对所有一切都一视同仁的平静。
静静等了一会儿。
石冷才从树后走出,现在他衣衫褴褛,浑身湿透,狼狈到不能再狼狈,就连他自己都嫌弃自己现在的模样。
面对灵心仙子,他已经做好了迎接怒火的准备,却见对方只是轻轻挽起湿发,“能等我换好衣服么?”她的语气很淡然。
如果让石冷去评价,先前远观的时候,觉得灵心在是高高在上高不可攀,而现在却总觉得对方是一副对一切都不在乎,浑身上下透露出一种忧郁…
就好像灵魂已经千疮百孔,肉身只余下了一丝慵懒。
虽然她跟自己不一样,但是又在某一方面说不出的像,但是要让他说哪里像,他却又说不出来…
这种感觉叫什么呢?
惺惺相惜?
不对。
同类?
对…
“喂,你有在听么?”
“呃…”
石冷不知如何回答。
其实,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人用这样平常的语气对他说话。
没有咒骂,没有威胁,没有情绪。他机械地点点头,转身走向海滩。
现在的他心里有些复杂。正常情况下,但凡换一个人都砍过来了!
他想狠狠地给自己来了一巴掌,为刚刚的事情羞愧。但是内心深处又保留着一丝,对他人的警惕。
靠着邪宝,他遁法超群,也许对方是准备来软的也说不定……
太阳已经彻底沉入海中了,留在这一天的,还剩下它的一点半边余光。
两人没有再说一句话。
只是默契地在海滩上升起了一堆篝火,天边时不时有人御剑而过。如此明目张胆的行为,在石冷的眼中看来很冒险。
但是却无一人下来查看。
轻轻往篝火中丢入一团干燥的海藻,听着它发出细碎的爆裂声。石冷悄悄偷瞄着朝篝火对面望去。
灵心仙子已经换好紫色长衫,环抱双膝安静地坐在火堆旁,火光在她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这画面落入他的眼中已经无法用漂亮去描述了,而是得用“诱人”。
自己几斤几两他还是懂的,灵心仙子可是能与金铃儿交手后还全身而退的人,是他能惹得起的吗?答案当然是不能啊。若实力相当,他早就扑上去撕碎那碍事的衣料…
抹掉杂乱的思绪回到现实。石冷就坐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这是他能容忍的最近距离。
灵心仙子未开口的这一段时间里,他不断用余光打量这个奇怪的女子,等待着她突然发难。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海浪声,火焰声,和两人之间沉重的静默。
也许她的平静只是伪装,也许青灵宗的高手正在朝这里赶来。
他已经不在乎了。
因为他打心底里相信对方,这是一种没有理由的相信。
“你知道我身怀秘宝……”石冷终于打破沉默,“为何不动手?”
他真的太想知道这个女人,她平静面容下是什么了。
临久望着远处泛着微光的海面,没有立即回答。一只寄居蟹从她脚边爬过,她轻轻挪开,为它让路。
“你觉得,活着是为了什么?”火星在她眸中明明灭灭。
这问题让石冷愣住。修仙之人谁不渴求长生?可看着她映着火光的侧脸,他鬼使神差道:“不知。”
“我曾以为是为证道成仙。现在却觉得,或许只为去雾山看次日落,在锈海找一个不苦的椰子。”
这是一个无聊的话题。
如果换做其他人说出这话,石冷定要嗤之以鼻。但此刻,某种前所未有的空虚从她身上弥漫过来,让他突然感受到自己生命里的那一部分荒芜。
“为何?”
“以我的资质…或许走不到大道尽头。”临久忽然转头,“比起修炼,我更爱数瓦片上未干的雨滴,看着它们掉下来,摔得支离破碎。”说完,她把视线投过来,“你呢?你怎么想?”
石冷怔住了,她看到了对方瞳孔中闪烁的灼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