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
林大生撞开正屋摇摇欲坠的木板门。
目光迅速锁定在里间靠墙那张破方桌上。
那部墨绿色的磁石电话。
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抓起那冰冷的黑色听筒,另一只手急切又有些生疏地用力摇动侧面的小摇把!
“喂!喂!总机!总机!给我接毛花岭公社杨树屯大队!快!快啊!”
林大生的吼声,因为急促而显得有些破音。
电话那头终于传来接线员不耐烦的声音:“哪里?这大清早的……”
此时,李长根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
他嘟囔的一句:“谁啊?”
刚拿起电话,传来了一连串的大喝声。
“西河屯!出大事了!杀人了!杀人了!”
林大生对着听筒几乎是咆哮起来,唾沫星子都溅到了话筒上。
“赵麻子!是赵麻子把孙有良,孙会计给杀了!就在他家门口院子里,一刀砍脖子上了!人当场就死了!血流了一地!快!快报告公社领导!赶紧让公安来人!快啊!等你们救命……不,是等你们来处理现场抓人啊!”
他语无伦次,但关键信息清晰无比:地点、凶手、死者、凶器、后果……
都一一说出。
李长根听到赵麻子,心里咯噔一下。
听孙有良已经摔倒在地。
在自己的地界上,公社武装部部长的外甥死了。
这以后可就难受了。
不过先告诉领导要紧。
就在林大生对着电话筒声嘶力竭,声音都在打颤的同时。
院子里的郑西凤,终于从那种被雷劈中般的石化状态中挣脱出来。
刚才孙有良的血狂飙而出时,她脑中一片空白。
看着那个平日里的男人,就这么在自己眼前,被一个窝囊废活活砍死……
这种冲击带来的巨大荒诞感和随之而来的恐慌,完全压倒了最初的暴怒。
然而,当林大生冲进屋子。
张志强将赵麻子死死摁在地上,用绳子捆成了粽子。
当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再次猛烈地刺激她的神经。
郑西凤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丈夫那倒在冰冷血泊里,死不瞑目的尸身上。
“啊——”
一声凄厉到极致的的尖叫,如同受伤垂死的母狼哀嚎,猛地从郑西凤胸腔里爆发出来!
她的眼睛瞬间变得血红!
所有被恐惧短暂压制的泼辣、彪悍、绝望和失去唯一依靠的疯狂,被彻底点燃!
“赵麻子!你个杀千刀!砍脑壳!下油锅都不解恨的畜生!”
郑西凤像一枚被点燃的炮弹,不顾一切地朝着被张志强死死压住,跪趴在泥地里的赵麻子猛扑过去!
双手扭曲成爪,指甲缝里甚至可能还残留着刚才她在孙有良脸上抓挠留下的皮屑和血丝!
“你还我男人!你个不得好死的窝囊废!我挠死你!挠死你全家!”
她哭喊着,声音嘶哑尖锐。
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我要你给我男人偿命!你个有能耐砍人的瘪犊子!有能耐你起来砍死我啊!砍啊!”
郑西凤状若疯魔,奋力挣扎,被旁边两个壮实汉子好不容易架住胳膊,双脚还在泥地上乱踢乱蹬,棉鞋都踹飞了一只!
眼泪鼻涕糊满了她因愤怒和痛苦而扭曲变形的脸,头发在刚才的撕打和此刻的疯癫中早已蓬乱如草。
她对着无法动弹的赵麻子又啐又骂:“老娘做鬼也不放过你!你等着!他舅会来扒你的皮!抽你的筋!把你这个砍了头的挂墙头上风干!”
“拦住她!快拦住!”
张志强一边用力压住下意识挣扎的赵麻子,一边大吼。
又扑上来两个妇女,连拉带抱,才勉强将这个悲痛欲绝,又疯狂寻仇的寡妇给拖拽到离血泊和赵麻子稍远的地方。
饶是如此,郑西凤的哭嚎和诅咒依然震耳欲聋,充斥着整个院落:
“我不活啦!你个挨千刀的赵麻子……你杀了人……你偿命……你让我咋活啊……你这个畜生……你老婆是骚货活该!你个畜生……你还我男人啊……”
围在院门口,或者扒着矮墙柴垛往里看的村民们。
则早已被这接二连三,急转直下,如同戏剧般魔幻又血腥的场面冲击得目瞪口呆,大脑宕机。
短暂的寂静后,是嗡地一声爆开巨大无比的议论声浪!
每个能出声的人都忍不住要和身边的人交流这惊魂动魄的见闻:
“我的老天爷……”一个上了年纪的老汉,捏着旱烟袋的手都在哆嗦,烟锅子里的烟灰早灭了也顾不得,“这是……这是造了啥孽啊……好好一个人,说没就没了……赵麻子……他是真敢下手啊!”
他不敢再看那血淋淋的尸体,别过头去,只一个劲地念叨着“造孽”。
“太……太吓人了!”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媳妇,脸色惨白,把孩子的头死死按在自己怀里,不让娃儿看到那可怕的场景,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那……那刀口……你们看见没?我的妈呀……我我我不敢想了!晚上非做噩梦不可!”
想起那恐怖的伤口,她又忍不住干呕了一下。
“窝囊了大半辈子,这一下倒是狠绝了!”另一个汉子摇头,满脸的复杂和后怕,“可这狠劲儿用在歪地方了!为了个婆娘……”
他瞥了一眼几乎崩溃的李彩霞。
“丢了命不说,自个儿也肯定要吃枪子儿了!唉……糊涂!真糊涂啊!”
语气里除了震惊,竟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惋惜?
或者是对同样身为底层男人的无奈感慨?
“你懂个屁!”旁边立刻有人反驳,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看客心态。
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我看哪,孙会计这事儿也不地道!大白天,麻子刚出门,他就……啧!平时人五人六的,结果钻人家热被窝?这叫什么?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麻子这顶绿帽子戴得确实太憋屈!换谁谁不急眼?”
这话引起旁边几人的悄悄附和点头。
舆论的风向在死亡带来的绝对冲击后,开始微妙地转向对因果的探讨。
毕竟,通奸在道德层面的谴责,和死亡的终结性后果,形成了强烈的对冲。
“憋屈?憋屈就能动刀杀人?那还了得?”也有人立刻激烈反驳,维护基本的底线。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再憋屈也不能这么干!那脖子……我看着都腿软!这赵麻子是疯了!他这是把自个儿也搭进去了!”
“关键是孙会计这身份啊!”
最先说“造孽”的老汉,突然想起了什么。
“孙有良他是武装部部长的亲外甥啊!老天爷……肖部长那是啥人物?管着枪杆子的!手下民兵拿着真家伙的!他亲外甥……在西河屯……让人砍头砍死了!妈呀……这……这捅破天啦!不是要出大乱子了吧?”
是啊,大家突然想起来了。
郑西凤刚刚说的那句话,他舅不会放过赵麻子的。
“嘶……”
“我的天……这下是真完蛋了!”
“完了完了,咱们屯子怕是要被翻个底朝天了……”
“林队长急成那样,难怪……”
刚才还带着点猎奇或道德审判心理的村民,想到肖部长可能的滔天怒火和雷霆手段,无不心胆俱寒。
怕被当官的算计。
看向院中被捆成粽子,失魂落魄般趴着的赵麻子。
更多了几分“这人死定了,搞不好还要连累别人”的复杂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