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茶会之上显才华,女学理念引共鸣
汀兰水榭内,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几位养尊处优的夫人看着青禾端上来的那几本账册,神情各异。吏部尚书王夫人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都察院的李御史夫人更是直性子,眉头已经不自觉地蹙了起来。
茶话会,品的是茶,聊的是闲情。拿账本出来是什么意思?这是要当着她们的面,一条条地核对相府的开支,以证明自己管家有方吗?
这法子,未免太着痕迹,也太小家子气了。
众人心中刚升起一丝微妙的失望,苏浅月却笑了。她没有碰那些账册,只是对青禾说:“把女学的那本拿给我。”
青禾应声,从几本账册中抽出一本封面最旧,也最厚的,恭敬地递了过去。
苏浅月接过,并未急着翻开,而是看向众人,目光清澈坦然:“几位长辈都是持家理纪的翘楚,晚辈不敢在各位面前班门弄斧,谈论什么柴米油盐。只是这本账,有些特别,里面的每一笔进出,都藏着些有趣的故事,想说与各位长辈听听,解个闷儿。”
她这么一说,众人的好奇心反倒被勾了起来。
苏浅月将账册翻到中间一页,指着其中一行字,对离她最近的李御史夫人笑道:“李伯母您看这一笔,‘采买苏绣丝线三百绞,云锦二十匹’。这可不是给我自己做衣裳,而是给女学绣坊的姑娘们备的料。”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暖意:“绣坊里有个姑娘叫阿春,来京城前,夫家嫌她生不出儿子,把她休了,娘家也容不下她。她走投无路,几乎要投河。进了女学,她什么都不会,就一手绣活还过得去。如今,她带了十几个女学生,绣出的屏风、帕子,在京城的铺子里卖得最好。上个月,她靠自己的手,第一次挣了五两银子。”
苏浅月没有说教,只是平铺直叙地讲着,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她拿着那五两银子,没买吃的,也没买新衣裳,而是托人去她家乡,把她那个同样被嫌弃的妹妹接了过来,也送进了女学。她说,她不想妹妹也过她那样的日子。”
水榭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微风拂过竹叶的沙沙声。李夫人看着账册上那一行冰冷的墨字,再听着这个故事,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苏浅月又翻过几页,指着另一笔开销:“还有这笔,‘购入干制草药,金银花、板蓝根、蒲公英等共计五十斤’。这也不是府里用的。女学里开了个小小的医科班,教姑娘们辨识些常见草药,学些简单的包扎、治风寒的法子。”
她抬眼看向定国公府的儿媳,那位周夫人。“前些日子,城西有个车夫摔断了腿,血流不止。车夫的婆娘吓得六神无主,只会哭。恰好我们女学一个叫林晓的学生路过,就是林副将的妹妹。她学过急救,当场就用布条给那车夫做了止血,又教他婆娘去药铺买什么草药来敷。大夫赶到的时候,说幸亏止血及时,不然那条腿就保不住了。”
周夫人听得入了神,忍不住问:“那林晓,今年多大年纪?”
“刚满十六。”苏浅月答道,“她以前在青州,大字不识一个。如今,她不仅能看懂医书,还能写完整的状纸了。”
王夫人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她一生最重规矩体统,一开始确实觉得苏浅月拿出账本的举动有些出格。可听到这里,她忽然明白了。
这哪里是在炫耀自己的管家之能?这分明是在用最朴实、最无可辩驳的方式,向她们展示“女学”这两个字背后,究竟意味着什么。
它不是一句空洞的口号,不是皇后娘娘一时兴起的善举。它是一绞丝线,是一味草药,是一个个活生生的、正在被改变的命运。
“那……那这一笔呢?”一个略显活泼的声音响起,是兵部侍郎家的小姐,她指着账册上一个数目不小的条目,好奇地问,“采买猪蹄、肘子二百斤……这个也是给女学学生补身子的吗?”
此言一出,众人都笑了,方才那点严肃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苏浅月也忍俊不禁,她合上账册,脸上露出一点属于少女的俏皮:“这个可不是。这是给我弟弟苏瑾备的。他正在长身体,半夜都会饿醒,一顿能吃三碗饭,府里的厨房都快被他吃空了。”
这句家常话,瞬间拉近了她与众人的距离。她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后,而是一个会为弟弟的饭量发愁的姐姐。这让在座的夫人们感到亲切,也让她们意识到,眼前这个姑娘,虽然身负重任,却依然保留着一份纯粹的温情。
王夫人看着她,终于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我总算明白,相爷为何放心将中馈交给你了。”
她端起茶盏,目光却越过苏浅月,仿佛看到了更远的地方:“皇后娘娘,你管的,早已不是一个相府的账。你这是在为我大雍,管着一本‘人才账’啊。”
“王伯母谬赞了。”苏浅月谦逊地低下头,“我只是觉得,母亲当年教我读书识字,是希望我能明事理、辨是非,不被人轻易欺瞒。我想,天底下的女子,都该有这样的机会。”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我并非想让女子都去干预朝政,那不现实,也非我本意。我只是希望,当她们的丈夫远行时,她们能看得懂寄回来的家书,而不是对着一纸墨迹茫然无措;当她们的孩子生病时,她们能知道该如何应对,而不是只能跪地求神拜佛;当她们的家产被恶人侵占时,她们能拿起笔,为自己写一张状纸,而不是只能哭泣和认命。”
“一个能读书识字的母亲,能教出一个更明理的孩子。一个有安身立命之本的妻子,能撑起一个更安稳的家。千万个安稳的家,才能有一个强盛安定的国家。”
她站起身,对着在座的众人,深深一福。
“浅月人微言轻,见识浅薄。今日所言,不过是些不成熟的想法。让各位长辈见笑了。”
水榭内,鸦雀无声。
几位夫人看着眼前这个垂首而立的少女,心中翻涌的情绪难以言喻。她们见过太多口若悬河的才子,也见过太多工于心计的贵女。可她们从未见过,有谁能将“女子读书”这件事,说得如此透彻,如此……动人心魄。
这不是宅斗的伎俩,不是权谋的算计。这是一种她们从未接触过,却又隐隐觉得无比正确的宏大愿景。
李御史夫人激动得脸颊泛红,她一拍桌子:“说得好!说得太好了!什么叫见识浅薄?我看那些朝堂上只会空谈的男人,才叫见识浅薄!”
定国公府的周夫人也跟着点头,眼中闪着异彩:“皇后娘娘,您这女学,还缺不缺先生?我娘家有个堂妹,诗词文章都极好,只是性子孤僻,至今未嫁。若是能去女学教书,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就连最沉稳的王夫人,此刻看着苏浅月的眼神,也充满了欣赏和赞许。她缓缓道:“女子立身,不在婚姻,而在德才。皇后娘娘此举,是为天下女子立德,为大雍王朝立才。此乃功在社稷,利在千秋的大事。谁若再拿‘规矩’二字来非议你,便是与天下女子为敌,与社稷安稳为敌。”
这句话,掷地有声。
它不仅彻底粉碎了柳玉容的图谋,更将苏浅月办女学的行为,从“个人善举”拔高到了“国家大义”的层面。
苏浅月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她知道,这场茶话会,她赢了。
……
茶会散去,几位夫人言笑晏晏地结伴而出。她们不再谈论京中哪家又添了新宠,哪家又闹了笑话,而是兴致勃勃地讨论着方才听到的女学趣事,讨论着苏浅月那番振聋发聩的言论。
“真没想到,这位皇后娘娘,竟有如此胸襟和见地。”李夫人感慨道。
“是啊,”王夫人点头,“以前只觉得她是个命途多舛的可怜孩子,今日一见,方知是璞玉蒙尘。相府有她,实乃大幸。”
她们一路说着,正要绕过一处假山。忽然,从旁边一条小径上,一个穿着粗布衣衫的丫鬟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险些一头撞在王夫人身上。
那丫鬟满脸惊惶,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块什么东西。众人定睛一看,竟是一块青花瓷瓶的碎片,边缘锋利,还带着点点水渍。
“毛毛躁躁的,成何体统!”王夫人的随身嬷嬷立刻上前呵斥。
那丫鬟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语无伦次地求饶:“夫人饶命!夫人饶命!不是奴婢……是夫人她……她又发脾气了……”
几位夫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了然。
这里,正是通往柳玉容所住的“静心苑”的方向。
李夫人瞥了一眼那丫鬟手里的碎片,又看了看她惊恐的神色,嘴角撇了撇,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冷哼。
“病体沉珂,思念旧友?”她意有所指地低声说了一句,“我看这摔东西的力气,倒还足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