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云柔风风火火地投入了她的“美丽事业”,整日不是泡在空铺子里比划规划,就是缠着虞怀瑾问东问西,关于采买、关于账目、关于如何与匠人沟通她的那些“奇思妙想”。那股专注劲儿,让她连发脾气找茬的时间都少了。
墨云锋更是雷打不动,每日天不亮就跑去校场,跟着严伯从最基础的站桩、刺枪开始练起,几天下来,累得吃饭手都发抖,却咬着牙一声不吭,眼神里的浮躁褪去,多了些沉毅。
连最深居简出的墨云辰,院子里夜间亮灯读书的时候也明显多了起来,虽然依旧沉默寡言,但身上那股沉沦的颓丧之气,似乎被冲淡了些许。
这些变化,悄无声息,却又实实在在。落在不同的人眼里,滋味自然不同。
西院里,苏月儿捏着绣花针,听着心腹婆子禀报着府里这几日的动静,指节捏得发白。
“一个两个的,都被灌了迷魂汤不成!”她低声咒骂,美丽的脸上扭曲着一丝嫉恨,“又是给铺子,又是请师父,还装模作样地看起书来了!她虞怀瑾倒是会卖好!”
“表小姐,现在府里下人都在夸王妃有办法,会调理人…”婆子小心翼翼地道。
“闭嘴!”苏月儿厉声打断,眼中寒光一闪,“不过是些小恩小惠,收买人心的手段罢了!我就不信,没人看得清!”
她目光一转,落在了坐在窗边,正无聊拨弄着花瓶里几支半残荷花的墨玉琳身上。这个十五岁的小姑子,性子骄纵,头脑简单,最是容易煽动。
苏月儿放下针线,脸上瞬间换上了一副忧心忡忡、欲言又止的表情,走到墨玉琳身边,轻轻叹了口气。
“琳妹妹,你瞧瞧这府里…唉,我真是替你担心啊。”
墨玉琳懒洋洋地抬头:“月儿姐姐,你担心什么?”
“我担心你呀!”苏月儿蹙着眉,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你看看,如今大嫂对辰哥儿、锋哥儿,还有柔姐儿,那是要什么给什么,又是铺子又是名师地栽培着。可唯独对琳妹妹你…不闻不问的。姐姐我看着,心里真不是滋味。”
墨玉琳拨弄花瓣的手顿住了,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嘴上却硬道:“谁…谁稀罕她假好心!”
“话不能这么说。”苏月儿凑近些,压低声音,“她毕竟是王妃,是你们的继母。这心要是偏了,日后这府里的好东西,还能有你的份儿?你看她现在,拿着嫁妆银子这般挥霍,又是盘铺子又是请人的,闹出好大动静,赚了个‘贤惠’的名声,可这银子,真是全都用在王府了吗?还是…另有所图?”
她的话像毒蛇的信子,悄无声息地钻进墨玉琳的心里。
“她敢!”墨玉琳猛地站起,柳眉倒竖。她本就因虞怀瑾来了之后,风头似乎都被几个侄子侄女抢了而有些闷闷不乐,此刻被苏月儿一挑拨,那股被忽视的不满和怀疑瞬间放大。
“我得去问问她!凭什么这么偏心!”她气冲冲地就要往外走。
苏月儿假意拦了一下:“琳妹妹,你别冲动,大嫂她…”
“你别管!”墨玉琳正在气头上,一把推开她,带着贴身丫鬟,风风火火就朝着虞怀瑾处理事务的厅堂杀去。
“砰!”厅堂的门被猛地推开,正在听墨云柔兴奋地讲述她店铺设计方案的虞怀瑾抬起头,就看到墨玉琳一脸兴师问罪地站在门口,胸口因怒气而微微起伏。
墨云柔吓了一跳,不满地瞪向来人:“小姑姑,你干嘛?”
“没你的事!”墨玉琳没好气地回了一句,目光直刺虞怀瑾,语气尖刻,“大嫂真是好手段啊!这才几天,就把几个小的收拾得服服帖帖,又是给银子又是给铺子的,这‘贤良’名声怕是都快传出府去了吧?”
虞怀瑾放下手中的茶盏,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对墨云柔道:“柔儿,你先去忙你的。”
墨云柔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撇撇嘴,还是抱着她的图纸出去了,临走前还狐疑地瞥了墨玉琳一眼。
屋里只剩下两人。虞怀瑾这才看向墨玉琳,语气平淡:“玉琳有何指教?”
见她这般镇定,墨玉琳更气了,冷笑道:“指教不敢当!我就是想来问问大嫂,你这般大张旗鼓地收买人心,拿着嫁妆银子挥霍,是做给谁看?还是觉得我们战王府的人,都眼皮子浅,能被你这点小恩小惠给糊弄了?”
她将苏月儿暗示的话,几乎原封不动地搬了出来。
虞怀瑾安静地听完,脸上不见丝毫怒容,反而轻轻点了点头:“说完了?”
她这反应,让蓄力一拳打出去的墨玉琳仿佛砸在了棉花上,憋得难受。“你…你就不想说点什么?”
“我为何要说什么?”虞怀瑾看着她,目光清凌凌的,“云辰有算学天赋,引导他读书,是希望他将来能撑起门户。云锋崇拜他父亲,想习武,请严伯指点,是让他走正道。云柔爱美懂美,给她间铺子试试手,是让她有个寄托。这些,需要向谁解释?又谈何收买人心?”
她语气不急不缓,却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力度:“至于我的嫁妆,既然入了王府,如何用,我自有分寸。若能帮王府度过难关,让日子好过些,用了便用了。若玉琳你觉得我处事不公,或是账目有问题,大可指出来,我们当场核对。”
墨玉琳被她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指责虞怀瑾偏心?她确实对几个小的更“上心”。指责她账目不清?她根本没见过账本!所有的话头,都被对方轻描淡写地堵了回来,反而显得她无理取闹。
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站在那里,进退两难,尴尬得脚趾抠地。
就在这时,虞怀瑾却忽然站起身,走到一旁的多宝阁前,取下一个不大起眼的锦盒。她走回来,将锦盒放到墨玉琳面前的桌上。
“这是……”墨玉琳疑惑。
“打开看看。”虞怀瑾示意。
墨玉琳迟疑着打开盒盖。里面是一套赤金点翠的头面,包含一对鬓钗,一支步摇,还有几朵精巧的掩鬓。那点翠的颜色是极为少见的雨过天青色,清雅灵动,与赤金相映,既不显俗气,又透着恰到好处的华贵。设计更是别致,鬓钗是振翅欲飞的蝴蝶,步摇坠着细小的珍珠流苏,行动间摇曳生姿。
墨玉琳的眼睛瞬间就被粘住了。她这个年纪的少女,最爱这些精致首饰,更何况这套头面的颜色和样式,完全戳中了她的喜好,比她首饰匣里任何一套都要漂亮、特别!
“这…这是……”她声音都有些结巴了。
“前几日整理库房,看到这套头面,觉得这颜色和样式,正配你如今的年纪和活泼性子。”虞怀瑾语气依旧平常,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本想过几日你生辰时给你,既然今日来了,便提前拿去吧。”
墨玉琳彻底懵了。
她明明是来兴师问罪的,是来撕破这女人“伪善”面具的!可对方非但不生气,反而……反而送了她一套如此合她心意的、价值不菲的头面?
这和她预想的完全不一样!苏月儿不是说她在收买人心吗?可哪有被拆穿了“阴谋”,还反过来给“敌人”送厚礼的?
她看着盒中那套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的头面,又看看虞怀瑾那张平静无波的脸,脑子里一片混乱。准备好的所有讥讽和质问,此刻都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拒绝?她舍不得!这套头面她太喜欢了!
接受?那她刚才那番义正辞严的指责,岂不是成了笑话?
虞怀瑾看着她脸上青红交错的挣扎,没有再说什么,只淡淡道:“若无他事,我便要继续看账了。”
这近乎逐客令的话语,反而让墨玉琳找到了台阶。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合上盒盖,一把抱起锦盒,几乎是落荒而逃。连句场面话都忘了说。
跑出厅堂老远,她才停下脚步,靠在廊柱上,胸口还在砰砰直跳。怀里锦盒的棱角膈得她生疼,却让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刚才发生的一切。
那个女人……
她到底是真的心胸坦荡,毫不在意自己的冒犯?
还是……心机深沉到了可怕的地步?
苏月儿的话犹在耳边,可怀里这套冰冷而华美的头面,却又如此真实。
墨玉琳第一次,对那个她一直信任依赖的“月儿姐姐”的话,产生了一丝细微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
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