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馆里温暖喧闹的空气仿佛被瞬间冻结。
司羽凡那一声嘶哑的质问，像一块冰冷的巨石砸碎了所有温馨。悬挂的红色拉花不再喜庆，反倒映衬出他此刻面容的扭曲与狼狈。满座宾客的谈笑声戛然而止，无数道目光，惊诧的、好奇的、审视的，齐刷刷地盯在了这突兀的三角中心。
司念曦被父亲那从未见过的、近乎狰狞的表情吓得浑身一颤，手里捏着的小兔子馒头掉在桌上。她小小的身子猛地瑟缩，像只受惊的小鸟，本能地寻求最安稳的庇护，一头扎进身旁周东林的怀里，两只小手死死攥住了他微旧的围裙边缘，发出小兽般呜咽的泣音。
周东林的反应极快，在司羽凡冲过来的瞬间，他已下意识侧身，用自己宽阔的脊背，将沈若曦和怀里的念曦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身后。他的眉头紧紧拧成一个川字，脸上惯常的憨厚温和被一种沉郁的冷厉取代，目光如实质般钉在司羽凡身上，带着不容侵犯的警告。
然而，最先打破这死寂僵局的，是沈若曦。
她没有躲在任何人身后。
她缓缓地，却又无比坚定地站起身。动作间没有丝毫慌乱，只有一种被冒犯到底线后淬炼出的冰冷。她轻轻将女儿从周东林身后揽过来，护在自己身侧，用手掌温柔却有力地覆住女儿颤抖的小耳朵，试图隔绝这令人不适的喧嚣。
然后，她才抬起眼，直视着面前这个曾经是她丈夫的男人。
她的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委屈，甚至没有波澜，只有一种彻骨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那目光像腊月的冰棱，清晰映照出司羽凡此刻的失态与不堪。
“司羽凡。”
她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寂静，落在每一个竖起耳朵的旁观者耳中。那声线平稳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精心打磨过的冰锥。
“请你搞清楚，”她刻意放缓了语速，确保每个字都砸在对方心上，“我，沈若曦，早就不是你的老婆了。”
“法律上，我们毫无关系。情理上，从你一次次选择陈梦琪，抛下我和发烧的女儿那一刻起，我们之间那点可怜的情分，也早就被你亲手斩断了。”
她的话语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只是在陈述一个铁一般的事实，却比任何歇斯底里的控诉都更具力量。
司羽凡被她这冰冷的姿态刺得心脏一缩，张了张嘴，想辩解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那句“毫无关系”，比陈梦琪卷款跑路时留下的嘲讽纸条，更让他感到一种灭顶的绝望。
沈若曦没有给他组织语言的机会，她的目光掠过他，看向他身后那些探寻的视线，仿佛在向所有人宣告，理清这荒谬的关系。
“东林是我的朋友，是我沈若曦珍视的、可以相互扶持的友人。”
“他在我最难的时候伸出援手，帮我安顿店面，在我忙得顾不上吃饭时送来一碗热汤，在我被人欺负时挺身而出。他帮我是情分，是仗义！”
她的声音略微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们之间怎么样，是清清白白的友谊，是堂堂正正的交往！轮不到你这个早已出局、毫无立场的前夫，在这里指手画脚，污人清白！”
“前夫”两个字，她咬得极重，像两记响亮的耳光，扇在司羽凡脸上，也扇醒了那些可能产生误解的看客。
周围开始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原来是前夫啊……”
“离了婚还来管前妻交朋友？这管的也太宽了吧？”
“看样子是后悔了？可惜啊，早干嘛去了……”
“这男的看着挺狼狈的，估计混得不好，看前妻过得好了，心里不平衡了吧……”
那些细碎的、毫不避讳的议论，像无数根细针，密密麻麻地扎进司羽凡的皮肤，让他无地自容。他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扔在大街上任人评头论足，而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就在这时，周东林也开口了。
他依旧稳稳地站在那里，像一座可以依靠的山。他没有看那些议论的宾客，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落在面色惨白、眼神混乱的司羽凡身上。
“羽凡。”他的声音依旧醇厚，却没了往日的随和，多了一份沉甸甸的告诫，“今天是我菜馆的好日子，若曦和念曦是我请来的客人。”
“你说你知错了，后悔了。我信。但悔过，不是靠嘴上说说，更不是靠在这种场合撒泼打滚、扰乱他人来证明的。”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坚定：“真正的悔过，是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和脾气，是用行动，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去弥补你曾经造成的伤害。是尊重若曦现在的选择和生活，而不是像个失去理智的疯子一样，跑来骚扰她，吓坏孩子！”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锤子敲在司羽凡的心上。
“你看看念曦，她被吓成什么样子了？这就是你口口声声说的爱女儿？”
周东林的目光扫过埋在沈若曦怀里，小声啜泣的念曦，眼中闪过一丝心疼，随即再次看向司羽凡，下了最后通牒。
“这里不欢迎你。请你自己离开，别扫了大家的兴，也别……再让你曾经最在乎的人，更加看不起你。”
周东林的话，句句在理，字字诛心。
没有激烈的争吵，没有肢体冲突，只是这冷静到极点的划清界限和有理有据的驱逐，就将司羽凡彻底钉在了耻辱柱上。
他站在原地，手脚冰凉。沈若曦那冰冷的目光，周东林那沉稳却犀利的指责，女儿恐惧的啜泣，周围人毫不掩饰的鄙夷和议论……所有的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紧紧缠绕，几乎让他窒息。
他还能说什么？他还有什么资格说什么？
所有的愤怒、醋意、不甘，在这一刻，都被现实无情地碾碎，只剩下无边的狼狈和悔恨，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疼，最终，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被周东林和沈若曦牢牢护在身后的女儿，又对上沈若曦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直不起腰。
最终，在满堂寂静和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司羽凡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肩膀颓然塌陷下去。他踉跄着后退一步，然后猛地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撞开了那扇还在晃荡的风铃门，仓皇地融入了外面寒冷的夜色之中。
他离去的身影，狼狈得像一条丧家之犬。
菜馆内，凝滞的空气缓缓流动。周东林转过身，对着满店宾客，脸上重新挂上歉意而温和的笑容，拱手道：“不好意思，各位，一点小误会，打扰大家雅兴了。今天每桌送一份本店招牌的甜点，给大家压压惊。”
他处理得体而周到，很快，店内的气氛又重新活络起来，只是偶尔还有目光悄悄投向沈若曦那一桌。
沈若曦没有理会那些目光，她只是抱着女儿，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安抚：“念曦不怕，没事了，坏情绪已经被妈妈和叔叔赶跑了。”
周东林走回来，看着沈若曦，眼神里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沈若曦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紧抿的唇角，却泄露了她内心并非全无波澜。
只是，那波澜，不再是因司羽凡而起的心疼或留恋，而是一种彻底划清界限后，如释重负的冷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