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指尖触碰浑身僵，你不怕我？
指尖与虚影，触碰的刹那，没有实体相接的质感。
那感觉奇异而微妙。
不像触摸金属，不像触摸温玉，更不像触摸任何血肉之躯。它更像……将手指探入了一道凝固的、来自万古之前的月光。
冰冷。
不是凡间冰雪的寒意，而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质的孤寂，是独自盘踞于时间长河尽头，看尽星辰生灭、沧海桑田后的绝对零度。
紧接着，是痛。
那痛楚并非通过神经传递，而是以一种更直接、更蛮横的方式，从她的指尖，直接灌入灵魂深处。像是无数根烧红的、刻着法则符文的细针，在同时穿刺着神魂。这是封印反噬的余威，是被天道法则碾磨万年的烙印。
寻常生灵，哪怕是修为高深的大能，沾染上一丝，恐怕都会立刻心神失守，道心崩溃。
但叶染没有。
她甚至连眉梢都未曾动一下。
身为曾经的混沌魔尊，她早已习惯了在毁灭与重塑的边缘行走，这种程度的痛苦，于她而言，不过是清风拂面。她非但没有收手，反而像个好奇的匠人，仔细地分辨着这股力量的构成。
痛苦之下，是纯粹、古老、霸道到极致的龙族本源之力。虽然微弱，却精纯得可怕，带着焚尽八荒、睥睨万物的威严。
有趣。
然而，对于木簪中的那个灵魂而言，这一触，却不啻于九天神雷当头劈下。
轰——
敖烬的残魂，在叶染指尖触碰上来的那一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僵直。
那是一种来自灵魂核心的、彻底的凝固。
他正蜷缩在自己的神魂空间里，默默忍受着天道锁链每一次收紧所带来的、深入骨髓的碾磨剧痛。这是他万年来早已习惯的折磨，像呼吸一样如影随形。他将自己的意识封闭，将所有感知降到最低，如同一块顽石，对抗着时间的消磨。
他知道那个女人正在外面观察自己，他能感觉到她的视线。他不在乎。让她看好了，让她明白强行催动龙魂的代价，让她以后在使用这件“工具”时，能多几分掂量。
他甚至在心中冷笑，等着她开口，等着她或焦急、或担忧地询问。到那时，他便可以重新占据主动，用他惯常的、带着几分恩赐的口吻，告诉她自己需要什么。
可他等来的，不是询问。
是一根手指。
一根属于人类的、脆弱的、带着凡俗温度的指尖。
当那根手指穿透了他本能布下的、拒绝一切生灵靠近的龙威屏障，轻而易举地、仿佛理所当然地，落在他那由魂力构筑的、最脆弱的本源鳞片上时，敖烬的世界，崩塌了。
他引以为傲的龙威，那足以让妖王匍匐、让仙人心惊的威压，在她面前，脆弱得像一层窗户纸。
她就那么……碰了上来。
万年来，从未有过。
那些觊觎他力量的，用尽各种恶毒的法阵和祭品，试图从他身上榨取力量，他们的触碰，是贪婪而污秽的。
那些畏惧他存在的，隔着层层封印，用敬畏又恐惧的目光窥探，他们连靠近的勇气都没有。
就连当年那些与他并肩作战的龙族同袍，在面对他显露出的、足以撼动天道的疯狂力量时，眼中也只剩下敬畏与疏离。
他是敖烬。
是上古龙族最桀骜不驯的逆鳞。
是胆敢向天道挥爪的疯子。
是万物眼中行走的灾厄与毁灭。
靠近他，就意味着被他的气息灼伤，被他的煞气侵蚀，被他所背负的诅咒与厄运纠缠。
所以，生灵只会选择远离。
可她，这个渺小的人族女子，这个他眼中的“小魔头”，在他刚刚展露了那份毁灭性的力量之后，在他最虚弱、最痛苦、最狼狈不堪的时候，她没有远离，反而……伸出了手。
那触碰很轻。
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了他紧锁了万年的心门上。
灵魂深处那根名为“戒备”的弦，应声而断。
剧烈的颤抖，从被触碰的那一点，瞬间席卷了整片残魂。那不是因为痛苦，而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混杂着惊骇、错愕与茫然的剧震。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常年生活在黑暗中的囚徒，忽然有人推开了牢门，将一束刺目的阳光，直直地照在了他的脸上。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想要咆哮，想要用最暴戾的姿态将对方吓跑，可他的灵魂，却僵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脑海中，一片空白。
那持续不断的、来自天道封印的碾磨剧痛，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切。所有的感知，所有的意识，都凝聚在了那一片被触碰的虚幻鳞片上。
那里，正传来一种陌生的“感觉”。
没有贪婪，没有恐惧，没有敬畏，也没有……怜悯。
那是一种纯粹的、带着几分审视意味的……探究。
就像一个孩童，捡到了一块从未见过的、奇形怪状的石头，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想要弄清楚它的材质，它的温度，它的纹理。
仅此而已。
这种平静，这种理所当然，让敖烬感到了比被天道镇压更深的……荒谬与动摇。
时间仿佛凝固了许久。
也许是一瞬，也许是百年。
当敖烬终于从那片空白的混沌中挣脱出来，重新找回自己的一丝意识时，一个沙哑、干涩、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声音，在他与叶染的灵魂链接中，艰难地响起。
那声音里，再没有平日的戏谑与高傲，只剩下一种被剥去了所有伪装后的、赤裸裸的困惑。
“……你……”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组织这句他从未想过自己会问出口的话。
“……不怕我？”
这三个字，像三颗投入死寂深潭的石子，带着微弱的、颤抖的波纹，在叶染的脑海中漾开。
声音很轻，很沙哑，却像一道惊雷，让叶染嘴角的弧度，微微一滞。
她抬起眼，目光重新落回掌心的木簪上。
那几片虚幻的龙鳞，依旧在颤抖，却不再是之前那种痛苦的痉挛，而是一种……不知所措的、细微的震颤。
怕？
叶染在心中咀嚼着这个字。
她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是那只撕裂了碧鳞的龙爪，是那股足以让万妖窟所有生灵肝胆俱裂的威压，是他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属于上古神兽的毁灭气息。
这些东西，确实足以让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生灵，对他产生最本能的恐惧。
可她不是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
她缓缓地、极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那双清澈如琉璃的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如果说，之前她对这条老龙的态度，是找到了一件趁手又有趣的工具。那么此刻，当这句沙哑的、带着一丝脆弱感的问话响起时，她发现，这件“工具”，似乎比她想象中……要好玩得多。
他竟然会问出这种问题。
一个活了不知多少万年、敢跟天道叫板的龙族，竟然会在意一个“小魔头”怕不怕他。
这简直……
叶染的嘴角，终于忍不住，向上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却真实无比的弧度。
那不是伪装出的柔弱，也不是算计时的冷笑，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夹杂着新奇与愉悦的、纯粹的笑意。
像一个孤独了太久的孩子，终于找到了一个能陪自己玩一场危险游戏的、独一无二的同伴。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她甚至没有收回自己的手指。
指尖依旧停留在虚幻的鳞片上，那份来自灵魂深处的冰冷与痛楚，还在丝丝缕缕地传来。
但叶染却仿佛没有感觉到。
她只是歪了歪头，看着掌心中那枚平平无奇的木簪，看着上面那几片因为主人的心神剧震而明灭不定的鳞片虚影，那双清亮的眼眸里，映着颤抖的光，也映着一丝与她此刻外表绝不相符的……疯狂与兴味。
一条会因为别人不怕他而感到震惊的龙。
有意思。
太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