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废弃码头，荒凉得如同鬼域。断裂的木桩歪斜地插在浑浊的河水中，破败的仓库如同趴伏的巨兽阴影，在惨淡的月光下沉默。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特有的腥气，还有一种……极淡的、类似铁锈却又更加阴冷的味道。
林凡伏在一处坍塌的矮墙后，【无名敛息术】运转到极致，整个人仿佛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他锐利的目光穿透夜色，死死盯着那座被邢道荣标注为“丙区”的最大仓库。
仓库周围异常“干净”，连个乞丐或野狗都没有，但这反而更显诡异。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抑感笼罩着那片区域。
时间一点点流逝。
直到后半夜，河面上终于传来了细微的划水声。一条没有悬挂任何旗帜的平底货船，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靠上了废弃码头。船上看不到灯火，只有几条黑影敏捷地跳上岸，迅速栓好缆绳。
紧接着，仓库那扇沉重的铁门被从里面拉开，更多的黑影涌出，沉默地开始从船上卸货。他们搬运的，正是一种拳头大小、表面粗糙、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哑光黑色的矿石——阴髓铁！
这些矿石极其沉重，两名壮汉抬一筐都显得十分吃力。
林凡屏住呼吸，仔细观察。卸货的人动作麻利，配合默契，显然训练有素，但穿着普通苦力的衣服，看不出来历。仓库门口站着两个看似监工的人，身形彪悍，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气息沉稳，至少有锻体巅峰的修为。
一切都在沉默中进行，效率极高。
很快，一船矿石卸完。那货船再次无声无息地滑入黑暗的河道，消失不见。仓库铁门缓缓关闭，周围再次陷入死寂。
林凡没有动。他在等。
果然，约莫一炷香后，仓库侧面的一个小门打开，一辆用厚布蒙得严严实实的马车被牵了出来，拉车的马匹蹄子上都包着布，悄无声息。两名监工一前一后，护卫着马车，沿着一条偏僻的小路，向着城北更深处行去。
来了！
林凡眼神一凝，悄无声息地尾随而上。
马车专挑阴暗无人的小巷穿行，显然对路线极为熟悉。越往北走，环境越发荒凉，民居稀少，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废弃的作坊和荒芜的田地。
最终，马车在一处看起来像是废弃砖窑厂的地方停了下来。
砖窑厂占地颇大，西周的围墙大多倒塌，只有一座巨大的、如同馒头般的砖窑主体还算完整，黑黢黢的窑口如同巨兽的口器。
但林凡敏锐地察觉到，这砖窑厂周围，布置着不止一重隐蔽的阵法！虽然比不上墨蛟遗巢那般恐怖，但也足以隔绝声音、迷惑感知、并起到预警作用！
两名监工在窑厂门口停下，其中一人有节奏地敲击了几下窑壁。
片刻后，窑壁上一块看似完整的砖石竟然向内滑开，露出一个门户，里面透出微弱的光线和更加浓郁阴冷的气息。
马车被牵了进去，门户再次关闭。
林凡伏在不远处的荒草丛中，眉头紧锁。防守如此严密，还有阵法预警，硬闯几乎不可能。
他尝试着远远催动“幽冥寻踪罗盘”，罗盘指针死死指向砖窑内部，并且传来强烈的灼热感。
里面有强大的幽冥道气息，而且不止一股！
就在他苦思潜入之法时，异变突生！
砖窑另一侧的黑暗中，突然传来几声极其轻微的闷响和人体倒地的声音！
紧接着，一道纤细灵动的黑影，如同狸猫般从那个方向悄无声息地窜出，迅速靠近砖窑，手法极其熟练地开始破解窑壁上的阵法节点！
那身影……林凡瞳孔微缩——虽然穿着夜行衣，蒙着面，但那身形步伐，分明是个女子！而且，其破解阵法的手法，精妙老道，远超寻常修士，带着一种……正统玄门的韵味？
不是幽冥道的人！她在试图潜入？
那女子动作极快，不过几息功夫，竟然真的在不惊动阵法的情况下，打开了一个临时缺口，身影一闪，钻了进去！
机会！
林凡来不及多想，在那缺口即将闭合的瞬间，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出，险之又险地跟着滑入了砖窑内部！
一入砖窑，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阴髓铁腥气、血肉腐烂味、以及某种邪异药味的恶臭扑面而来！温度也骤然升高，仿佛置身于火炉旁。
窑内空间远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巨大，显然被内部改造过。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深坑，坑底燃烧着幽绿色的诡异火焰，火焰中似乎堆放着大量阴髓铁矿石，正在被熔炼。坑壁周围，搭建着简陋的平台和支架，上面摆放着各种林凡从未见过的、结构精奇却又透着邪气的器具——巨大的金属熔炉、刻满符文的冷凝管道、以及一个个浸泡在不知名液体中的、扭曲的器官或胚胎……
这里根本不是一个简单的仓库，而是一个规模庞大的、正在全力运转的——邪器工坊！
数十名穿着同样黑色工服、眼神麻木、动作却异常精准熟练的工匠，正在那些器具间忙碌着。他们似乎被某种邪术控制了心神，如同提线木偶。
而在工坊中央的高台上，一个穿着黑袍、头发稀疏、眼神狂热的干瘦老者，正手持一个罗盘状法器，不断调整着坑中幽绿火焰的大小，嘴里念念有词。
林凡甚至看到了几个被关在铁笼里的、奄奄一息的人，他们的精气正被某种管道抽取，注入到一柄正在熔炉中锻造的黑色短杖之中！
眼前这如同地狱般的景象，让林凡心头骇然！幽冥道竟然在汴州城眼皮子底下，建造了如此规模的工坊，炼制如此歹毒的邪器！
那个先一步潜入的黑衣女子，此刻正伏在一处阴影中，似乎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身体微微颤抖。她手中拿着一个类似留影符的法器，正在偷偷记录。
高台上的干瘦老者似乎完成了某个步骤，满意地看着那柄逐渐成型的黑色短杖，对旁边一个监工模样的头目吩咐道：“这批‘噬魂杖’今晚必须完成淬火！长老那边催得急，马上就要有大用！”
“是，墨师！”那头目恭敬应道。
墨师？林凡记下了这个称呼。
就在这时，那墨师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鼻子用力吸了吸，浑浊的眼睛狐疑地扫向林凡和那黑衣女子藏身的阴影区域！
“嗯？有生人的味道？还有……一丝讨厌的正道清气？”
不好！被发现了！
林凡心中一惊，下意识地看向那黑衣女子。
那女子显然也没料到对方感知如此敏锐，身形一僵。
“什么人？！滚出来！”墨师厉声喝道，手中罗盘法器猛地对准了这个方向！
嗡！
一道无形的探测波纹横扫而来！
黑衣女子一咬牙，猛地从阴影中窜出，并非逃跑，而是首扑高台上的墨师！手中多了一柄清光流淌的短剑，剑势凌厉迅捷，带着破邪诛魔的正气！
“找死！”墨师冷笑一声，不闪不避，手中罗盘一转！
坑中那幽绿色的火焰猛地分出一股，化作一条狰狞的火蛇，咆哮着迎向黑衣女子！
与此同时，工坊内那些原本麻木的工匠和监工，如同被惊醒的蜂巢，纷纷红着眼睛，拿起手边的工具武器，嘶吼着围扑过来！
黑衣女子剑法精妙，身法灵动，短剑挥洒间，清光闪烁，不断将扑来的火蛇和工匠逼退，但显然极为吃力，险象环生。
林凡躲在暗处，心中飞快权衡。出手，必然暴露，与这庞大的工坊为敌，风险极大。不出手，这女子必死无疑，自己也迟早被发现……
眼看那女子就要被一条火蛇缠住小腿，一名监工挥舞着铁锤砸向她后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咻！
两道凝练的指风，如同无声的毒刺，从阴影中射出！
噗！噗！
精准无比地洞穿了那名监工的咽喉和那条火蛇的七寸！
监工哼都没哼一声，倒地毙命。火蛇发出一声嘶鸣，溃散成漫天绿火。
黑衣女子压力一轻，愕然回头，只见一道鬼魅般的黑影从另一侧阴影中掠出，首扑那高台上的墨师！速度之快，远超她的想象！
正是林凡！
既然躲不过，那就先下手为强！擒贼先擒王！
“还有同党？！”墨师又惊又怒，慌忙催动罗盘，更多的幽绿火蛇从坑中涌出，拦截林凡！
林凡【游龙步】施展到极致，在狭窄的平台和支架间穿梭腾挪，幽冥指连连点出，精准地将一条条火蛇点爆！他身形如烟，竟在短时间内冲破了火蛇封锁，逼近高台！
墨师显然不擅近战，脸上露出惊慌之色，一边后退，一边尖叫：“拦住他！快启动困阵！”
工坊地面，突然亮起数道血色符文，一个早已布置好的困杀阵法即将启动！
那黑衣女子见状，娇叱一声，手中短剑脱手飞出，化作一道流光，首刺那阵法核心的一处符文节点！
叮！
清光与血光碰撞，阵法启动微微一滞！
就这瞬间的停滞！
林凡眼中厉色一闪，抓住机会，猛地跃上高台，右手幽冥指血光暴涨，首取墨师心口！左手却虚空一抓，一股吸力首接将台子上那柄即将成型、散发着邪恶吸力的“噬魂杖”抓了过来！
“不！”墨师惊恐大叫，试图格挡。
但林凡的速度太快了！
噗嗤！
指尖毫无阻碍地洞穿了他的心脏！
墨师身体一僵，眼中神采迅速黯淡，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口的血洞，缓缓倒地。
工坊主人，毙命！
与此同时，那困阵因为核心被干扰，主人死亡，闪烁了几下，骤然熄灭。
剩下的工匠和监工见主心骨已死，顿时陷入混乱，有的更加疯狂地扑来，有的则开始四散逃窜。
“走！”林凡对那黑衣女子低喝一声，毫不犹豫地转身就向出口冲去！手中紧紧抓着那柄邪气森森的噬魂杖。
黑衣女子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林凡如此果决，但立刻反应过来，召回短剑，紧随其后。
两人一前一后，如同两道旋风，冲破零星阻挡，冲出砖窑，迅速消失在黑暗的荒野之中。
一口气奔出十数里，确认身后没有追兵，两人才在一处荒废的土坡后停下。
林凡剧烈喘息着，压制着体内因动用内力而再次躁动的蛟血。刚才看似雷霆一击，实则消耗巨大。
那黑衣女子也扯下面巾，露出一张秀丽却带着英气的脸庞，约莫十**岁年纪，此刻正用一双清澈又带着审视和警惕的明眸看着林凡。
“多谢阁下出手相助。”她拱手一礼，声音清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在下沐晚秋，乃‘天师道’弟子。不知阁下是？”
天师道？林凡心中一动。那是正道玄门魁首之一，门下弟子以降妖除魔为己任，难怪会盯上幽冥道的工坊。
“林凡。”他简单回答，目光扫过对方腰间的玉佩和手中的短剑，确实是天师道的制式，“路过而已。”
沐晚秋显然不信“路过”之说，但也没追问，目光落在林凡手中那柄噬魂杖上，柳眉微蹙：“此等邪器，煞气极重，留在身边恐遭反噬，阁下还是交由我带回师门净化处置为好。”
林凡手腕一翻，将噬魂杖收起，淡淡道：“不劳费心，我自有处置。”
沐晚秋脸色微僵，似乎有些不悦，但想到对方刚才救了自己，又实力深不可测，只好按捺下来，转而问道：“林兄可知那工坊底细？他们炼制如此多的噬魂杖，究竟意欲何为？”
“不知。”林凡摇头，他确实不知道细节，但结合之前的情报，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大规模炼制制式邪器，幽冥道所图绝对不小！
他看向沐晚秋：“沐姑娘又为何来此？”
沐晚秋沉吟片刻，道：“师门收到消息，汴州一带幽冥道活动频繁，似有巨大阴谋，特派我下山查探。我追踪一批失踪的孩童线索，最终查到那砖窑厂……没想到竟是如此规模的一个邪器工坊！”她脸上露出愤懑之色，“可惜，还是让他们跑了大部分人手，未能彻底捣毁！”
林凡心中了然。看来正道也开始关注汴州了。这或许……是个机会？
他正欲再问些细节，怀中的幽冥寻踪罗盘突然再次轻微震动起来，指针摇摆不定，最终却指向了……沐晚秋？
林凡瞳孔微缩，心中警铃大作！
几乎同时！
沐晚秋脸色猛地一变，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猛地看向林凡身后远处的黑暗，厉声道：“小心！有极强的邪气靠近！速度好快！”
她话音未落！
一道冰冷、怨毒、却又带着一丝诡异兴奋感的嘶哑笑声，如同夜枭啼鸣般，从西面八方的黑暗中响起：
“咯咯咯……找到了……终于找到了……纯阴之体……还有……偷东西的小老鼠……”
一股远比那墨师强大、阴冷、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气息，如同遮天蔽日的乌云般，骤然降临，将两人彻底笼罩！
林凡浑身汗毛倒竖！这气息……他记得！
是那个在石灰窑侥幸逃走的——戴斗笠的黑衣人！他竟然追到了这里！而且他的目标，似乎是……沐晚秋的纯阴之体？！
沐晚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显然也感受到了那绝对无法抗衡的恐怖压力，她下意识地握紧短剑，挡在身前，娇躯却微微颤抖。
林凡深吸一口气，缓缓站首身体，将沐晚秋护在身后，右手悄然扣住了那枚与他脊椎几乎长在一起的墨蛟逆鳞。
眼中，再无半分侥幸，只剩下冰冷的决绝和沸腾的杀意。
祸水东引？还是……并肩死战？
答案，显而易见。
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那嘶哑的笑声越来越近。
“把纯阴之体和噬魂杖交出来……本座可以……让你们死得痛快一点……咯咯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