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攥紧了怀里的坠子,没说话,只低头咬了口蜜饯。
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却半点压不住心里的涩。
白狐还在临渊怀里蹭来蹭去,偶尔发出几声软乎乎的呜咽,临渊的笑声混在粥香里,漫得满洞府都是。
阿水忽然觉得坐不住,起身朝池鱼拱了拱手:“师父,我想起还有些妖力没炼化,先去外面打坐了。”
池鱼从临渊怀里探出头,眨了眨眼:“不再吃点?”
“不了。”
阿水往后退了一步,目光飞快地扫过两人相贴的身影,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石门在身后关上的瞬间,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终于把怀里的坠子掏了出来。
松针编的绳子已经被汗浸湿,火晶妖核泛着诡异的光亮。
阿水盯着那点闪烁的红光,忽然抬手,把坠子狠狠扔进了旁边的溪流里。
水花溅起,很快又归于平静。
就像他那些没说出口的期待,在临渊出现的那一刻,悄无声息地沉了底。
丰永镇的怨气夹杂着血腥扑面而来,村口老槐树上挂着半块染血的百家布,风一吹就晃,像在给那百条枉死的人命招魂。
狐妖一夜屠村,连三岁孩童都没放过。
青城山的拜帖递到师祖手里时,纸角还沾着未干的血渍,师祖捏着纸的指节泛白,沉声道:“临渊,带池鱼和弟子们下山,这孽障,必须除。”
林渊握着七星剑走在最前,剑穗裹着山风簌簌响,眉眼间是常年斩妖练出的冷硬;池鱼跟在后面,指尖总下意识往袖管里藏。
他本体是雪狐,近日换毛期,袖口总沾着几根雪白的绒毛,身为师父,总怕被弟子们瞧见笑话,尤其怕阿水看见。
这小子拜他为师十年余载,黏人得紧,却也总爱揪着他“狐狸尾巴”打趣,有时那眼神里的热乎劲儿,让他莫名心慌。
可到了丰永镇,只剩断壁残垣里的血腥味。
阿水蹲在一具尸体旁假装查探,指尖却悄悄捻起袖管里藏着的雪狐毛,是方才趁池鱼转身时,从他落在石桌上的外衣上揪下来的。
他眼尾飞快扫过不远处的临渊,见他正低头嗅着妖气,赶紧把那撮毛塞进尸体僵硬的指缝,还故意蹭了点血,做得像极了打斗时沾上的痕迹。
“师兄,这边妖气淡了,但有别的味道。”
临渊的声音突然响起,池鱼抬头时,正看见林渊蹲在那具尸体前,指尖捏着的,正是那撮让他心头发紧的白毛。
“这是你的毛。”
林渊起身,七星剑的剑尖还对着地面,可那眼神却像剑刃一样扎过来,“池鱼,你向来仔细,换毛期从不让绒毛落出袖口,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池鱼脑子“嗡”的一声,刚要上前解释,余光却瞥见另一具蜷缩的尸体领口,沾着点浅黄的香粉。
是阿水前日新买的桂花霜,他还凑到自己鼻尖让闻过,说“师父你闻,是不是像后山的桂花香?”。
他心里一紧,阿水怎么会在这里留下痕迹?
可转念一想,阿水年纪小,许是方才查探时不小心蹭到的,若是临渊看见,以师兄的性子,定会追问不休,说不定还要罚他。
他悄悄退到那具尸体旁,指尖凝了道极淡的清灵气,像扫灰尘似的,轻轻抹去了那缕香粉气息。
刚收手,后颈就传来一阵凉意。
“你在抹什么?”
临渊的声音冷得像青城山的雪,池鱼猛地回头,撞进他满是失望的眼神。
那眼神比剑刺还疼,临渊是看着他长大的,从他刚化形被师兄带上山,到他学剑、收徒,师兄从来都是信他的,可现在,师兄的眼里只有“怀疑”两个字。
“我……”池鱼张了张嘴,指尖还残留着香粉的淡味,“没什么,就是尸体上沾了点灰……”
“灰?”
林渊往前走了一步,七星剑的剑穗扫过池鱼的袖口,“池鱼,我们是修道之人,斩妖除魔是本分。人妖殊途,我不管你和那狐妖是什么关系,但助纣为虐,不行。”
“关系?我能和它有什么关系!”
池鱼急得耳朵尖都红了,他下意识攥紧袖口,怕再掉出毛来,“那狐妖屠了百条人命,我恨不得斩了它!方才那毛是我不小心……还有这香粉,是阿水的,他年纪小不小心蹭到,我怕你误会,才……”
“怕我误会?”林渊打断他,声音更冷,“所以你就帮着抹除痕迹?不管是你的毛,还是阿水的香粉,只要和这案子有关,都该查清楚。你擅自抹去,不是心虚是什么?”
“我不是心虚!”
池鱼的声音拔高了些,连带着尾巴尖都在袖管里晃了晃,“师兄,我们一起在青城山住了近百年,我是什么性子,你不清楚吗?我什么时候帮过妖邪?就因为我是狐妖化形,你就信这撮毛,不信我?”
他扯了扯领口,露出锁骨下那道淡粉色的疤。是早些年前斩蛇妖时,为了护临渊挡下的伤,当时林渊还抱着他往医馆跑,说“池鱼你别睡,师兄带你去找医仙”。可现在,师兄连他的解释都不肯听了。
林渊看着那道疤,喉结动了动,可想起满地的尸体,还是硬起心肠:“不管怎么说,现在证据指向你。一切等抓住狐妖再说,从现在起,你不许离我半步,也不许再碰任何线索。”
“不许离你半步?”
池鱼笑了笑,眼里有点湿,“师兄,你是真的不信我。我是阿水的师父,是你的师弟,我们一起斩过多少妖,守过多少夜,你居然信一撮毛,不信我?”
他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行,你要查,我不拦着。但我的清白,我自己证。你抓你的狐妖,我走我的路。”
说完,他转身就走,雪色衣摆扫过临渊的手背,带着点刺骨的凉。
“我不是不信你……只是想保护你……”临渊的话提到嘴巴,硬是没有发出声来
阿水赶紧从后面追上来,小跑着拽住他的袖子,声音软软的:“师父,你别气,师叔就是太急了。我跟你一起找证据,我信你,我肯定帮你证明清白!”
池鱼回头看她,大大的眼睛红红的,一脸担心的样子,心里的气消了点。
还是阿水贴心,知道信他。
他拍了拍阿水的手:“好,那我们一起。”
他没看见,阿水低头时,嘴角勾起的那抹笑,像只狡猾的狐狸。
入夜后,两人在山神庙歇脚。
阿水端来一碗热茶,水汽氤氲着他的脸,“师父,你喝口茶暖暖身子,今天走了一天路,肯定累了。”
池鱼确实渴了,接过茶碗就喝了大半。
茶里有股淡淡的甜,像加了桂花蜜,他还笑着说“阿水你还加了蜜?”,话音刚落,头就开始昏沉。
“师父,你看。”
阿水拿出个黄铜摆钟,在他眼前慢慢晃着,声音又软又糯,像哄小孩似的,“你不是总说,想找个能陪你看后山桂花的人吗?师父,我就是那个人啊。今天是我们的大喜日子,你忘了?你说要带我去后山摘桂花,还要给我编花环……”
摆钟的滴答声裹着妖气,钻进池鱼的脑子里。
他眼神慢慢散了,呆呆地看着阿水,嘴角还牵起个傻气的笑:“哦……大喜日子……摘桂花……编花环……”
“对呀。”
阿水拉着他的手,指尖攥得紧紧的,眼底是藏不住的偏执,“师父,我们去后山好不好?那里有好多桂花,比前山的香多了。”
他拉着池鱼,一步步往山神庙后的悬崖走。
风卷着有些凌乱的头发,露出他咬着唇的样子。
师父总是对大师兄好,对其他弟子也温和,可他不想师父对别人好,师父只能是他一个人的。只要过了今天,师父就只会记得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