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昨夜的寒露凝结在草叶上，风一吹便簌簌滚落，林小满一行四人已然立在坠剑渊入口。
这入口绝非寻常路径，反倒像山体被巨力撕裂后留下的狰狞伤疤。深灰色的雾气浓得近乎实质，在裂缝中缓缓翻滚蒸腾，往渊底望去，竟是一眼望不见底的幽暗。偶尔有凄厉的风从渊底倒卷而上，裹着金属锈蚀与岁月腐朽的混合气味，打在人脸上，竟带着细碎的割裂感，刺得皮肤发紧。
“这地方，果然和传闻里一样邪门。”体修石猛双臂抱胸，古铜色的臂膀肌肉虬结，此刻却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这是他常年与危险周旋练出的本能警觉，“光是这风，都快赶上低阶法器的锐气了。”
“我听师门长辈说，掉下去的飞剑不管多强，灵气都会被渊底的雾气抽干，最后连剑身都化进这雾里。”丹修苏小小声音压得低低的，小步往林小满身边凑了凑，伸手轻轻拽住她的衣袖，“小满姐，你那剑灵前辈……没出什么事吧？”
林小满下意识摩挲着腰间那柄古剑，剑鞘朴实无华，连点纹饰都没有，看着和凡间的旧剑没两样。可自打进了这坠剑渊范围，那位平时总在她脑海里絮叨上古秘闻、吐槽她剑招笨拙的剑灵前辈，就彻底没了声响。
“他啊……大概是晕这渊底的雾气吧。”林小满在心里无奈叹气，面上却装出一副咸鱼似的镇定，耸耸肩道，“没事，都到这儿了，总不能打道回府。”
“按玉简上的地图，我们要下到三百丈深处，那里有片‘剑骸林地’，玉髓芝就长在那附近。”队伍最前的陈师兄抬手按住腰间长剑，这位沉稳的剑修指尖划过玉简上的符文，眉头微蹙，“这里的禁制很古怪，御剑最多撑半柱香，得靠岩壁攀援下去，大家务必抓好借力点，别掉队。”
石猛率先上前，低喝一声，拳头上泛起土黄色的灵力光晕，狠狠砸向岩壁。“砰”的一声闷响，碎石飞溅，岩壁上赫然多出一个深深的拳印，刚好能容人扣住。“都跟紧我！我在前头开道！”
四人沿着陡峭的岩壁缓缓下行。越往渊底走，雾气越浓，日光被彻底隔绝，周遭只剩一片昏沉，只能靠着灵力凝于双目，才能勉强看清脚下的路。死寂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四人裹在中间，唯有粗重的呼吸声、手掌抓挠岩壁的摩擦声，以及偶尔滚落的碎石撞击声，能打破这令人心悸的安静。
“前辈？您老还醒着不？”林小满实在熬不住这双重死寂，又在心里唤了一声，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发毛，“别是真被这雾气熏晕了吧？”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有气无力、还带着点嗡嗡回响的声音才在她脑海里炸开：“吵什么吵？没看见本座正追忆往昔吗？”
林小满暗自翻了个白眼：“您老的往昔，难不成是在这坑底过的？”
“放屁！本座当年纵横九天，剑光所到之处，万修俯首，这破渊底也配装本座的过往？”剑灵像是被踩了尾巴，声音陡然拔高，可没一会儿又蔫了下去，“只是这味道太熟……当年有个不开眼的对头，被本座一剑劈进这渊里，连人带剑都没了踪影，估计早化进这雾里了。啧，真是污染空气。”
林小满嘴角抽了抽，果断闭了嘴——她可不想再被这傲娇剑灵怼一顿。
就在这时，下方的石猛突然停住动作，手臂猛地一撑岩壁，沉声道：“小心！有东西上来了！”
话音刚落，下方的浓雾里骤然亮起数十点猩红的光，像无数双窥视的眼睛，伴随着“咔嚓咔嚓”的尖锐声响，飞速朝四人逼近！
“是蚀骨鸦！它们的喙和爪子能腐蚀灵力屏障，别被碰到！”陈师兄厉声提醒，长剑“锵”地出鞘，清冷的剑光在灰雾里划开一道亮弧，瞬间照亮周围一片区域。
只见一群通体漆黑的怪鸦扑扇着翅膀涌来，体型虽不及寻常雄鹰，数量却多得像潮水，翅膀扇动间带起阵阵腥风，闻着就让人头晕。
石猛怒吼一声，双拳交替砸出，浑厚的土系灵力化作半透明的屏障，迎面撞上冲在最前的几只蚀骨鸦。“嘭”的一声，那几只鸦雀瞬间被震成肉泥，黑血溅在岩壁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响。苏小小指尖连弹，几颗裹着淡绿光晕的丹药飞射而出，在空中炸开后化作毒雾，蚀骨鸦撞进去，顿时像断了线的风筝般往下坠，落地没多久就没了动静。
林小满也不敢怠慢，手腕一翻，古剑应声出鞘。入手依旧沉甸甸的，没了往日被剑灵操控时的轻灵，反倒透着股沉沉的滞涩。
“前辈，开工了！”她在心里默念，手腕一抖，使出最基础的剑招“清风拂柳”。可剑招刚递到一半，剑身突然不受控制地偏了偏，轨迹变得刁钻古怪，像是醉汉挥剑，又像是有人不耐烦地随手一甩。
“嗤啦——”
一道微不可查的灰蒙蒙剑气掠出，角度刁钻得刚好卡在三只蚀骨鸦的飞行死角。那三只鸦雀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从中断成两截，切口平滑得像被精钢打磨过一般。
林小满自己都愣了愣——这可不是她学过的任何一招。
“磨磨唧唧的，砍几只杂毛鸟还要摆架子？纯属浪费力气。”剑灵嫌弃的声音响起，带着刚被吵醒的起床气，“要不是看你手笨，本座才懒得动手。”
陈师兄恰好瞥见这一剑，眼中闪过讶异。他这小师妹的剑招向来奇怪，看着平平无奇，却总能一击得手，倒像是藏着什么秘密。
蚀骨鸦虽多，但四人分工默契，没一会儿就清剿干净。石猛甩了甩拳头上的污血，狠狠啐了一口：“这鬼地方的畜生都这么邪门，下次再碰到，直接把它们的窝端了！”
众人稍作休整，补充了点灵力丹药，继续往下攀爬。越往渊底，空气中的压力就越重，仿佛整个深渊的重量都压在肩头，连呼吸都变得滞涩。周围的景象也愈发诡异：岩壁上斜插着几柄锈迹斑斑的断剑，剑身粗得要两人合抱；有些地方悬浮着细碎的剑器碎片，散发着微弱的灵光，像一双双窥探的眼睛；风里还夹杂着无数细碎的剑鸣，悲戚婉转，如泣如诉，听得人心头发沉。
“快到剑骸林地了，大家再坚持一会儿。”陈师兄的声音带着几分凝重，目光扫过周围的断剑，“这里的剑意很浓，小心被反噬。”
又下行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眼前忽然豁然开朗。
四人竟身处一个巨大的溶洞，脚下不再是陡峭的岩壁，而是铺满了断裂、腐朽的剑器，像是一片由剑组成的森林。长的、短的、宽的、细的，各式各样的剑或立或倒，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金铁之气，还混着一股说不出的悲凉，让人刚踏进来，就觉得心口发闷。
这里，是剑的坟墓。
“玉髓芝喜欢金气和阴凉的地脉，应该长在剑骸根部。”陈师兄环顾四周，沉声吩咐，“大家分散找，但别走出彼此的视线范围，有情况就喊一声。”
四人随即散开，弯腰在密密麻麻的剑骸间搜寻。林小满用剑拨开挡路的残剑，锈屑簌簌落在地上，她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嘀咕：“前辈，您老见多识广，帮着感应下呗？哪片的玉髓芝成色最好？回头给您多攒点灵力丹药。”
剑灵沉默了片刻，才不情不愿地回应：“左前方三百步，那柄断成三截的阔剑底下，有灵光波动，应该是那东西。”
林小满眼睛一亮，依言快步走去。果然在一柄覆着厚厚锈迹的阔剑下，发现了一株通体莹白如玉的灵芝，伞盖半透明，还萦绕着淡淡的寒气，正是他们要找的玉髓芝。她小心翼翼地掏出特制的玉盒，轻轻将灵芝采摘下来放好，指尖都带着抑制不住的欢喜。
就在这时——
“嗡——”
一声低沉厚重的剑鸣突然从林地深处传来，像是从远古洪荒穿越而来。这声音和之前的细碎悲鸣截然不同，带着睥睨天下的威严，又裹着几分岁月沉淀的苍凉，仿佛一位沉睡的君王，正在巡视他沉寂的王国。
剑鸣过后，整个剑骸林地的残剑竟都跟着轻轻震颤，发出“嗡嗡”的细碎声响，像是在回应那声呼唤！
林小满浑身汗毛瞬间竖了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腰间的古剑突然变得滚烫，还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激烈震颤。那震颤里没有兴奋，反倒透着被挑衅的暴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是它？”剑灵的声音第一次没了调侃和慵懒，冷得像出鞘的锋芒，“这杂碎竟然还没湮灭？”
“前辈，什么东西？”林小满心里一紧，急忙追问。
“闭嘴！收敛所有灵力气息！”剑灵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几乎是同时，陈师兄三人也察觉到了异常，迅速朝着林小满靠拢，脸色都凝重得难看。
“这剑鸣……到底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石猛声音干涩，握着拳头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陈师兄目光锐利地望向林地深处，眉头拧成一团：“是有东西醒了，或者说，它一直就没睡过。”
那声宏大的剑鸣过后，周遭暂时没了动静，可剑骸林地却陷入了更令人不安的死寂——连之前的细碎剑鸣都消失了，仿佛所有残剑都在畏惧，在臣服。
片刻后，一阵缓慢而沉重的拖拽声，从林地深处由远及近地传来。
“咔嚓……咔嚓……”
是剑骸被碾碎的声响，沉闷又刺耳。
浓得化不开的灰雾被无形的力量推开，一个庞大的轮廓缓缓出现在四人视野尽头。
那竟是一柄剑。
一柄大得超乎想象的残缺古剑，剑身布满暗红色的斑驳锈迹，像是干涸已久的血污，剑柄处缠绕着无数粗如手臂的暗色藤蔓，像一道道吸血的血管。它没有被任何人握持，竟是凭着自身缓缓移动！剑尖拖在地上，划出深深的沟壑，所过之处，周围的残剑像是有了意识般，纷纷往两侧倒伏，像是在给它让路。
更令人心悸的是，剑格上凝聚着一团不断扭曲的暗影，隐约能看出人形轮廓，却又模糊不清。那暗影里翻涌着滔天的怨气与毁灭意志，冰冷的目光直直锁定了四人所在的位置。
“是剑魇！”陈师兄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煞白，“是无数剑器残骸的怨念和不甘聚在一起，又吞噬了强大剑灵才形成的怪物！快退！往岩壁那边撤！”
不用他说，石猛已经将苏小小护在身后，双拳凝起灵力戒备；苏小小也飞快掏出几瓶丹药握在手里，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可林小满却感觉双脚像被钉在了原地。
不是她不想动，而是腰间的古剑突然爆发出磅礴的吸力，疯狂抽取着她本就不算深厚的灵力。同时，一股灼热的战意与傲然之气，像火山喷发般从剑身涌入她的脑海，冲击着她的心神。
“退？”剑灵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咆哮，带着被蝼蚁挑衅的狂怒，“在本座面前，也配叫‘魇’？不过是团被污染的垃圾！小丫头，借你身子用用！”
“等等！前辈你别……”林小满心里大骇，想反抗却根本动不了。
那股灼热的力量瞬间席卷全身，她感觉自己的手臂不受控制地抬起，古剑被平举起来，剑尖直直对着逼近的剑魇。平日里沉重的古剑，此刻竟轻若无物，仿佛天生就该握在她手里，是她手臂的延伸。
她（或者说，被剑灵掌控的她）缓缓深吸一口气，渊底弥漫的怨气与金铁煞气，竟像百川归海般，朝着古剑汇聚而来。古剑依旧黯淡无光，可剑身周围的空间却开始微微扭曲，泛起淡淡的涟漪。
那庞大的剑魇似乎感受到了这股古老而威严的气息，拖拽的动作猛地一顿，剑格上的暗影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嘶鸣，既不像人声，也不像兽吼，听得人耳膜发疼。
陈师兄三人惊骇地看着林小满的背影。眼前的人还是他们熟悉的小师妹，可身上散发出的古老剑意，却像是一位沉睡了万年的剑中帝王，此刻终于睁开了眼眸。
“小满她……怎么会……”苏小小捂住嘴，眼里满是震惊。
林小满（剑灵）全然无视身后同伴的诧异，也没理会剑魇的嘶鸣。他（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庞大的怪物，语气冰冷而不屑，又带着一丝复杂，缓缓吐出四个字。
声音不算大，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剑骸林地上空，带着毋庸置疑的宣判意味。
“——杂碎，跪下。”
话音落下的瞬间，以林小满为中心，一股无形的剑意风暴，悍然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