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业的热闹与忙乱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日复一日、实实在在的营生。“云记糕铺”的牌匾在清水桥头悬挂了半月有余,已然成了街坊邻里眼中一道熟悉的风景。
生活进入了新的轨道,却比在在小院作坊那时更加忙碌。每日天不亮,三人便需起身,赶在寅正前抵达铺子,点燃灶火,和面、加热搅拌糖油,开始一日的劳作。
发面的水温、糖浆的火候、馅料的调味,皆由云妮儿一手把控。新铺子的销量远非昔日小作坊可比,她往往需要同时照看两三个炉灶,蒸笼里热气腾腾,烤炉内香气弥漫,她的额头总是沁着细密的汗珠,一丝不苟,神情专注。她开始根据每日的售卖情况,细微地调整着各类点心的产量,哪些是常青树需每日足量备货,哪些可稍减,哪些又该尝试推新。
泽兰依旧是那个最可靠的副手,却承担了更多职责。她不仅要协助云妮儿完成大量的基础准备工作——洗豆、筛粉、熬馅,更主动接管了原料入库的核查与保管。每批新到的米面油脂,她都要亲自查看成色、嗅闻气味,确保品质如一;空闲时,她便默默观察前厅的客流,细心地记下哪些点心更受年长者青睐,哪些又得了孩童的欢心。
变化最大的当属雨妮儿,在这前厅方寸之地她仿佛如鱼得水,游刃有余。她招呼客人的声音愈发自然响亮,笑容也愈发甜美真切。她记性也极好,不过半月,已能认出好些常客的面孔,甚至记得住某位大娘偏爱少糖的枣泥糕,某位相公家的孩子独爱酥脆的芝麻饼。她会在包点心时多与客人闲聊两句,说说天气,问问家常,那鲜活灵动的劲儿,常常逗得客人眉开眼笑,无形中拉近了铺子与街坊的距离。
“张奶奶,您来啦!今儿的定胜糕刚出锅,还热乎着呢!”
“李婶子,给小孙子买乳酪酥?给您挑两个烤得最金黄的!”
“王掌柜,您上回说夫人喜欢那桂花味儿,我阿姐新试了桂花米糕,您带块回去给夫人尝尝?”
她的热情周到,为这间小小的糕铺注入了鲜活劲儿。许多客人不仅是来买点心,也愿意在这柜台前驻足片刻,与这爱说爱笑的小姑娘搭几句话,心情也好了一般。
然而,经营铺面的艰辛,也远比想象中具体,除了劳作的疲累,更要应对各种琐碎事宜。
开业第五日,连着下了两天雨,潮气氤氲,一批准备做酥饼的油酥受了潮,做出的点心口感大打折扣,虽不影响食用,云妮儿却坚决不肯售卖,三人只好自己当饭吃了好几日,吃得雨妮儿直皱眉头。
又过了几日,一个面相陌生的混混晃进铺子,东摸摸西看看,言语间暗示需些“茶水钱”保平安。雨妮儿当时又气又怕,强撑着与那人周旋。恰巧被前来巡街的衙役看见了,云妮儿的官税这一年多按时交,开店也本分,所以衙役当即出面呵斥了几句,那混混占不到便宜便悻悻而去。事后,云妮儿特意包了几样点心谢过衙役并塞了些银角子。在这市井之中立足,不仅要手艺好,也需打点好各种关系,方能少些麻烦。
银钱上的压力更是无时无刻不在。虽然每日都有进项,但铺面的租金、源源不断的原料采购、柴火杂费,如同细水长流,不断消耗着她们的本钱。头半个月结算下来,扣除所有成本,还有之前受潮的材料损失,盈余竟比预想的要薄。云妮儿看着账册,沉默了许久。她知道,必须想法子开源节流。
她将制作点心时切下的边角料、不太规整的次品,或是特意多做的一些简单易存的品种,以极低的价格在傍晚时分售卖给手头不宽裕的苦力或孩童,既避免了浪费,也多了一笔微薄的收入。
这日打烊后,三人照例围坐在后间清点一日所得。铜钱依旧堆了小半桌,但云妮儿拨算盘的手指却慢了下来。
“这个月……怕是剩不下多少了。”她轻声道。
雨妮儿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泽兰也放下了手中正在擦拭的笼屉。
“都怪我,前几日那批受潮的料……”泽兰有些自责。
“不关你的事,天气缘故,防不胜防。”云妮儿打断她,“是我们还没摸透这铺子的‘脾气’,用料、备货,都还在摸索。”
她抬起头,看着两位姐妹,目光沉静:“开业的热乎气过去了,往后靠的是细水长流。我们不能只靠着这几样老面孔。我想着,是不是该琢磨一两种新的点心了?用料寻常,但样子或口味上要有些新意,才能拉住客人。”
雨妮儿眼睛一亮:“对对对!我看斜对面那家新开的果脯铺子,就时常换花样!”
泽兰思索着:“时下快到夏至,天气渐热,或许可以做些清爽不腻的?比如,用绿豆?”
云妮儿点了点头:“绿豆不错,清热解暑。我们可以试试做绿豆凉糕,或是改良一下,做带馅的绿豆盏……”
昏暗的油灯下,三人又开始低声讨论起来,日子便在这晨昏交替、琐碎经营中如水般流过,思危、思变才能走得顺畅。